左边的家丁道:“人黑时小人去……赶鹅,哇呀,一看不得了,鹅都死了,一只也没话着……”
右边的家丁道:“黄昏时我去赶牛,谁知道草坪上,那一头头壮硕硕的……牛都死了,连、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忽然侧门又“呀”一声打开,一名劲装子弟奔了进来,一见萧西楼等,跪拜道:“禀告师父、师母,小人去值首班,发现犬只都已毙命,全身无一丝伤痕。”
萧西楼皱眉道:“都无一伤痕?”
那弟子道:“是。”
这时后门又“呼”地推开,两名仆人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一名叫道:“禀告老爷、奶奶……”
萧西楼一扬手,“嗖”地一口抽箭没天而去,半空爆起一芦崩响。
萧西楼返身走入厅内。
厅堂甚是黝暗。
萧秋水道:“掌灯。”
灯光立即亮了起来,萧西楼找张椅子,坐了下去,就坐在朱侠武旁边。
朱侠武还是没有动。
萧西楼叫道:“侠武兄。”
朱侠武点了点头。
这时康出渔飞掠了进来,手里拎了只死狗,向萧西楼道:“它全身上下是没一点伤痕。”
然后把狗抛到地上,震荡之下,那狗嘴里流出了黑血,康出渔接道:“它是被毒死的。”
唐大也走了进来,道:“这毒不是透过食物,而是呼吸间嗅而中毒的。”
——蜀中唐门是暗器大家,更是用毒名家。
——毒与暗器,本来就分不开。
萧西楼没有说话。当然知道敌人的意思。
这毒当然是播在空气间的,要是下在食物中,浣花萧家千百头牛,不可能同时吃一样食物。
敌人既可以毒死家畜而不杀人,当然也可以毒杀人而不伤家畜。
这点挫敌锋的用意,萧西楼闯荡江湖三十六年,自是明白不过。
唐大笑道,“只可惜我们不是牛。”
——牛可以被毒死,但谁能毒死唐家唐大?
萧秋水看着他,心里忽然很佩服,此时此地,唐大依然可以笑得出来。
康出渔朗声道:“可以毒死牛,不一定可以毒死人。”他这句话向着庭院说,说得很大声。
萧夫人自外面走了回来,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平时英姿飒爽、剑闯江湖的孙慧珊,竟也有几分老态,几丝乱发映得一片金黄。
萧夫人扶着门道:“一百四十七只鸡,三十六只兔子,三百零五只鸭,十一只猫,全都死了。”
萧西楼瞳孔一张,叱道:“鸡犬不留?!”
萧夫人疲倦地点了点头。
唐大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能一刻间毒死这么多的,只有‘百毒神魔’华孤坟。”
只见朱侠武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康出渔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哇,华孤坟、孔扬秦这些魔头都来了,老夫正要与你们决一死战!”
话未说完,一道闪电般的刀光打了进来1
康出渔还在笑,笑着的时候手突然一振,那刀光骤然寂灭。
然后一摊,掌内一柄小刀,刀柄上有字条。
康出渔一直在笑,笑完的时候也读完了纸条。
然后他把纸条交给萧西楼,萧西楼大声念了出来:
萧大侠伉俪、唐大侠、康大侠、朱大侠台鉴:
今日为始,萧家剑庐,鸡犬不留;权力帮君临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见字者即离萧家,否则格杀毋论!
三绝剑魔
百毒神魔
飞刀狼魔顿首。
萧夫人变色道:“‘飞刀狼魔’沙千灯也来了。”
萧西楼沉吟道:“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沙千灯的飞刀,不可轻敌。”
唐大也点头道:“沙狼魔的飞刀,唐方曾特向我提过,出手一刀,已是犀利,出于之前,如狼曝月,更是凄厉,心意一乱,很容易便死在他的刀下。”
左丘超然忍不住道:“但是适才康师伯在大笑中一出手就接下了刀。”
康出渔忽然正色道:“刚才打飞刀的是沙千灯的弟子,要是他出手,就算我接得下,也绝笑不出来。”
萧夫人忽然道:“沙千灯有几个弟子?”
康出渔道:“他的弟子也是他的儿子。一共四个,沙风、沙云、沙雷、沙电。”
萧夫人又问:“孔扬秦呢?”
康出渔没有作声,萧西楼却道:“我闻说孔扬秦没有弟子,但他座下却有三大剑手。”
萧夫人再问:“华孤坟呢?”
唐大道:”一个,但已得华孤坟用毒真传。”
——一个精兵,无疑比五个游勇更可怕。
萧夫人道:“他们来了华孤坟、孔扬秦、沙千灯,我们有康先生、唐大侠、朱大侠、以及你、我。”
“你”指的是萧西楼。
“我”指的当然是萧夫人孙慧珊自己。
——“权力帮”来了三大魔头,然而“剑庐”也有三大高手。
——这一点比较上,萧家绝不吃亏。
萧夫人继续道:“沙魔有四个弟子,孔魔有三大剑士,华魔有一个传人,一共八人;但我们也有左丘贤侄、康贤侄、邓贤侄、以及秋水四人。”
唐大接着笑道:“兵在精不在多,——只是,易人、开雁两位兄弟,难道不在庄中?”
萧夫人道:“前些时候,桂林那儿也发生点事,西楼怕孟师弟势孤力单,所以派易人和开雁赶到那儿去帮忙。”
唐大叹道:“闻说易人是武林人杰,年纪虽然,但已隐然领袖之风,开雁稳实沉雄、功力深厚,这一次要是他们在,定是强助。”
萧夫人道:“唐大侠过誉了。易人、开雁这点修为,恐怕还不足以博唐大侠一晒哩。”
唐大笑道,“萧夫人言重了。”康出渔改换一个话题接道:“长一辈中,若‘权力帮’这番来的仅是三只魔头,我们在人数上较众;以年轻一辈论,则以他们占便宜,只是敌在暗处,我在明处,而且他们来的除了这些精兵,必有‘权力帮,众徒,不知‘剑庐’的子弟们……”
萧夫人微笑道:“康先生,请把你手上的飞刀扔出去看看。”
康出渔望了萧夫人一眼,手一振,飞刀疾刺入院子中。
飞刀穿过厅堂,飞过庭院,飞过墙头,康出渔手劲之大,可想而见。
飞刀一飞过墙围,突然问,有三四十件暗器打在它身上!
暗器中有飞蝗石、袖箭、流星锤、飞镖、铁莲子……。
这些暗器一下子一刹那一齐打在那飞刀上,那飞刀立时粉碎,可见了。
然而那平静的庭院、平静的墙垣,仍平静得像一个人也没有,一点事也没有。
康出渔“啊”了一声,唐大却道:“浣花萧家‘剑庐’,果然是铜墙铁壁。”
萧夫人展颜笑道:”比起蜀中唐家,便是夏虫言冰了。”
唐人笑道:“萧夫人客气。只不知萧府何时突然戒备如此森严?”
萧夫人笑道:“刚才老爷甩出一根响箭。那发飞刀的若走迟一步我们三十六道暗器桩,七十二道明桩,一旦布下,他插翅也飞不出去。
唐大“哦”了一声,忽听左丘超然一声惊呼。
“你看……看康师伯……”
康出渔脸色发青,看来像炼狱里苦熬以修正果的罗汉。
他眉心有一点赤乌,乌黯得就像暮色转换夜色一般惨淡。
康出渔用右手紧抓左手脉门,他的左手掌心乌黑一片,全身摇摇欲坠。
萧西楼、唐大一个箭步,扶着康出渔。康出渔嘶声道:“那刀有毒……”身子一阵抖嗦,往下倒去。
康劫生一声大叫,”师父!”冲过去抱着康出渔,唐大摇首叹道“刀有毒不利害,厉害在刀扔出去后才发作。”
萧西楼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华孤坟!”
刀是沙千灯之弟子发的,康出渔方才不虞有他。
然而刀有毒,毒是华孤坟布的。
要是毒一沾手立即发作,以康出渔内力之高,当可迫出毒性,这毒虽布在刀上,但制作毒性的药也撒在刀上,等到康出渔发觉时,毒已侵入手臂。
唐大迅速封了康出渔左臂七处穴道,他紧蹙的眉让厅中入都感觉出压力。
唐门是用毒能手,当然也是解毒行家。
良久,唐大说话了,只说了一句话:“谁给康先生护法?”
唐大一说这句话,厅里的人都舒了一口气,但脸色也沉重无比。
既要人护法,康出渔的性命自然无疑,只是要人护法,就等于失去一人的作战能力了,而且还要在高手当中,抽出一个人来,扩在他身边,免他受伤害。
康劫主立刻道:“弟子保护师父,理所当然。”
萧西楼对萧秋水道:“待会儿你带康先生师徒到‘观鱼阁’歇息。”
唐大道:“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等被人杀?还是等杀人?”
萧夫人笑着,在残晖下映出了她当年中帼英姿的清爽:“什么都不是,我们应该吃饭。”
唐大也笑道:“吃饭?”
萧夫人笑道:“对。吃饭。大敌当前,而且敌暗我明,何不利用我们的优点,反而以逸待劳?”萧夫人笑着,仿佛越过了这几年在浣花萧家照料兼顾,而回到了少女时期无畏惧于大风浪、大阵仗,她抹了抹发譬,笑道:“我烧几道好菜。给大家尝尝。”
萧西楼看着他的妻子,晚风徐来,萧西楼三络须与衣袂齐飘:他看他的妻子,无限珍爱,竞似痴了。
菜是平常的菜,烷花溪畔萧家剑庐,吃的都是平常的菜肴。
然而这菜让萧夫人那么一烧、一炒、一煮,却完全不同了。
那空心菜炒得那么嫩绿,嫩绿得就像在田里雨后,葱翠悦意得就像充满了生命,也不懂萧夫人放下厂什么调味料,那青青空心菜的轻浮之意,却给这调味料恰好沉住了,加上一些鲜红的辣椒片,就像萧夫人日子正当少女时的孙慧珊,天之骄女的剑,飞入萧西楼雄拔的古鞘里。
那空心菜味道清远,跟姜葱鲶鱼的清甜,一字之差,但味道则完全不同了。
姜、葱、鱼都是极平常的东西,但选什么颜色的葱,选多老的姜,掺水的份量,放在鱼身的什么位置上,鱼要蒸多久,未蒸前要切几条刀口,要让味道渗透鱼肉,如何蒸鱼肉才嫩,才脆口,才回味无穷,只要看这蒸出来清淡嫩黄的汁,连唐大都禁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至于一盘榨菜肉丝,竟是须眉手笔,大块肉、长条榨菜,虽然咸,但咸得让你要吃,敢吃,不断地吃,甚至要喝那汁,才发现菜是咸的,而汁却是甜的!
这像萧夫人的一生,曾经是武林的宠女,曾经是江湖的骄子,吃过风霜苦头,但跟萧西楼在一起,一双剑,仍似一对壁玉,纵蒙尘亦不失其名贵!
那一碗清汤,是莲藕,红枣与牛肉,三种朱红色食物配在一起,连汤也是淡红的,莲藕如江南,就算是红妆艳抹,到了江南,也要清新起来,这汤也是这样。
萧夫人更是这样,忙过后的她,更显得喜气娇艳,这明媚在烛火中,竟亦有一股英杀之气!
这一碗汤好少,几乎是一下子,都给喝光了。
就连武林名宿如唐大,也干瞪着眼,更休说是萧秋水、邓玉函等了。只见萧夫人盛了另一碗汤,以为要拿到桌上,却没料捧过去了,连朱侠武也一片失望之色,唐大忍不住要说话:“嫂夫人……咳……咳……这个汤嘛……真好喝……”
一个堂堂的大侠居然忍不住要求多喝一点汤,这话说出来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他这话一出口,就连沉默寡言的朱侠武也不住点头。
萧西楼却笑道:“这菜是要送给另一个人吃的。”
萧夫人真的把几盘小碟的菜置放在大盘子上,悠悠一个转身道:
“菜只能吃不够,不能吃大多。”
——多了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会让人厌倦起来。
——聪明的妻子烧的永远是小菜。
唐大望着盘于上的菜,叹道:“还有客人?”
萧夫人点头,唐大解嘲地笑道:“这人好口福!”
就在这时,东厢忽然发现了数声尖啸,三长一短,三长二短,又三短一长,三短二长。
萧西楼脸色立时变了,向萧夫人交换一个眼色,萧夫人立即送菜出去,萧西楼疾道:“东厢第四桩犬组有变,我去看看。”
事情如此紧急,然而萧夫人依然送菜,这客人竟如此重要?家里究竟来了什么客人?这连萧秋水都疑惑了起来。
萧夫人临走前却抛下了一句话,“秋水,你跟我来。”
萧秋水跟着萧夫人,穿过“听雨楼”,走过“黄河小轩”,经过“长江剑室”,到了“振眉阁”,停下。
萧秋水一怔,这客人竟住在“振眉阁”?!
这“振眉阁”原本是萧西楼办事、读书、练剑、筹划之地,开时若没有事,就连萧夫人也极少进去,而今这客人,竟然住在“振眉阁”中?
这是什么客人?竟如许隆重!
萧秋水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很快便可知道,这时萧夫人已轻轻敲了门,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威严、苍老,却又无限慈祥的声音:“请进。”
萧夫人一进去,脸上的神情全然不同了,是敬慕,加上三分英烈,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神色如此端重。
里面很阔,四壁有字画,橱中有书,设备虽简,但有一股大气魄,阁内中央,有几张捕木桌椅,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都是妇人。
站着的人是老妇人,十分拘谨,背驼身曲,年岁已十分高,显然是仆人恃候。
坐着的人,萧秋水一看,却吃了一惊。
坐着的人只是一平凡的老妇,素服打扮,平平常常地坐在那里,含笑慈蔼,却不知是什么一股力量,萧秋水只看了一眼,便不敢正视。
只听那夫人慈祥地笑道:“萧夫人来啦。”
萧夫人恭敬地道:“晚辈向老夫人请安。”
那夫人笑道:“萧夫人不必客气,老身来了这儿,也忙坏了你。”
萧夫人听了好像很难过似的,道:“老夫人不要这样说,您来这里,我们招呼不周……对了,这是小儿秋水,刚从隆中回来,秋水,快拜见老夫人。”
萧秋水忽然觉得有一股膜拜的行动,真的就跪拜下去:“晚辈萧秋水,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笑道:“请起。”向萧夫人道:“这孩子剑眉星目,将来一定是人中豪杰,家国大材……只是有些放羁任侠,不是庙堂可以约束得住的。”
萧秋水听得心中一震,老夫人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对自己的性格,了解得如此清楚……只听萧夫人道:“小儿野性,老夫人万勿过誉,让他心高气傲就不好了。”
老夫人“呵呵”笑道,“不会的。这孩子自省自律都够,傲是傲了一些,但人世为侠要仗他。”
萧夫人也笑道:“这孩子……”忽然改换了一个话题:“……今日庄里发生了一些事儿,所以,所以菜上得晚了一些时候……”
老夫人笑道:“萧夫人快别这样说……老身来贵处叨扰,已甚是不安……萧夫人烹任的菜,是老身平生仅尝,能吃到萧夫人手做的菜,实是福气。”
这时间外面又传来了一长一短两声犬呜。萧夫人脸色变了变,向老夫人施礼道:“庄里有些事,我要先告辞了。”
老夫人起身道:“好。张妈,你去送送萧夫人。”
站立在一旁的张妈躬身道:“是。”
张妈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粗手粗脚,满脸皱纹,似历尽人世间沧桑无限。
出了振眉阁后,张妈便施礼走了进去;门外院子里有一个老仆,满头白发,正在园子假山旁抽着烟杆。
萧夫人叫道:“丘伯,别喝太多酒,抽太多烟。”
那丘伯醉意阑珊地站了起来,显然刚刚喝了不只好几杯来,摇摇晃晃地道:“是,夫人。”
萧夫人又道:“振盾阁中老夫人,你一定要多照料,张妈年纪不比你轻,而且又是女人,你在我们家中几十年啦,要多给她一些帮忙。”
丘伯还是站不稳,但他对萧夫人仍十分恭敬:“是,夫人。”
萧夫人暗自叹息了一声,走了开去,萧秋水跟在身后,只听萧夫人道:“秋水,这些时候必有连番生死恶斗,在任何危难下,你都要先负责照料振眉阁,不许任何人去惊扰老夫人。”
萧秋水一听,吃了一惊,要是他负责照料老夫人的话,庄外的警备厮杀,他岂不是没有参加的份!当下急道:“妈妈,这怎使得………”
萧夫人脸色一沉道:“这是你的任务。”
萧秋水知道他母亲一旦决定的事,决难改变,只得硬着头皮同道:“那老夫人……那老夫人是武林名宿?”
萧夫人正色道:“不是。”仰望夜空,满空繁星。萧夫人叹了一声,道:“老夫人一点武功也不懂。”
萧秋水心中更是诧异:他深知母亲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会说骗他的话的,只是,只是这样一来,老夫人又是什么人呢?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犬鸣声又起,三长一短,又一短三长。
声音从振盾阁通往“见天洞”的长廊西侧发出的。
萧夫人和萧秋水立时行到那边去。
等他们到时,假山后面已没有活人。
四个浣花剑派的犬组弟子,喉管都被切断。
烷花剑派的子弟都是用剑高手。
犬组在烷花剑派是负责守卫,鹰组负责侦查,龙组负责搏杀,虎组负责内政,凤组则是萧夫人乎边一支亲兵。
这就在假山旁的四名剑手,发现敌踪,叫了两声,居然在剑尚未拔出前,萧夫人未赶至前的瞬间,已被击杀,来人身手之高,是绝对可以想见的。
萧夫人沉下了脸,敌人居然已突破“剑庐”防卫,进入内院,杀了守卫,而今敌人,
敌人在哪里?
忽然鹰唳长空,萧秋水也为之变色。
鹰唳长空,惊现敌踪,也就是说,内院、大厅、前庄已进入搏杀状况!
外面正如荼的厮杀中,但却有极其厉害的敌手,正已潜进内院来!
正在此时,“见天洞”里的烛火忽然一阵急闪。
风吹烛摇,可是现在没有风,烛火怎会晃摇?
萧夫人、萧秋水双双掠到了“见天洞”外!
“见天洞”是浣花萧家宗祠拜祭之所。
“见天洞”里供奉的是萧家历代祖先灵位。
每天清晨,萧西楼都要整衣,沐浴,到“见天洞”去拜祭,上香,看着萧家列祖列宗,从无名,到有名,祖先一手创出来的基业与事业,萧西楼更觉得要立大志,要做大事。
“见天洞”是列祖列宗神位之处,也是浣花萧家“长歌剑”,放置之处。
“长歌剑”是宝剑,亦是浣花萧家的镇山之剑,更是浣花剑派掌门之信物。
“长歌剑”,是绝不能让敌人搜去的。
萧家宗祠更是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去的。
萧夫人和萧秋水同时想到了这点,所以立即赶到了“见天洞”。
“见天洞”有外扫扫、服侍的老仆人,这老人又聋又哑,叫做广伯,平日他一早就睡了,今日他却在洞外,拿着扫把,一副惶急惊恐的样子。
——是什么东西惊醒了他?是什么东西碰着了他?
萧夫人疾道:“有没有见到陌生人?!”
哑巴广伯不住点头,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萧夫人一皱眉道:“陌生人是不是进了里面?!”
哑巴广伯不迭摇头,哇哇啊啊说了一阵子话,手指一点,指向栏干尽处,振眉阁!
萧夫人心中一凛,疾道:“糟了!调虎离山!”
两人急急奔向振眉阁,只是萧秋水心中还在想,看母亲的神色仿佛老夫人的安危远比萧家的祠牌藏剑更重要,究竟,究竟“老夫人”是什么人?
“老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萧夫人到了“振眉阁”,月入乌云,整个天地都黯了下来,振眉阁中灯火微晃,却连一点声息也没有,萧夫人心中一凛,出掌一推,“砰”地推开了门!
门一开,只听里面有一个声音,急而不慌地问:“什么人?”
萧夫人一看,只见老夫人仍端坐在椅上,张妈垂手立在一旁,萧夫人登时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脸上却是一热,赦然道:“晚辈一时失误,以为有敌侵犯,冒犯者夫人,则请降罪。”
老夫人笑道:“萧夫人为老身安危情急,老身铭感五内,谢犹不及,何罪之有?”
萧夫人强笑道:“晚辈还有些事情要料理,此地平安,便不惊扰夫人厂。张妈,若见可疑之人进入,请高呼便可,晚辈等就在阁外侍候。”
张妈恭敬声道:“是,萧夫人。”
萧夫人挥手把萧秋水召了出去,再掩上振眉阁的门,方才舒了一口气,却缓缓拔出了长剑,只见剑若秋水,明月又踱云而出,清辉寒人,萧夫人孙慧珊剑横在胸,柔和的月色与平静的夜色洒在温柔的萧夫人身上,却激起了无比无对的英爽之意。
萧秋水忽然直立,他觉得他好敬爱他的母亲。
只听萧夫人道:“秋水,拔出你的剑来,敌人既己侵了进来,不会空手而去的。”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稀疏的掌声传来,月色下一人庄声而唱,两人曼声而和。
百年前,英雄击马的地方
百年前,壮士磨剑的地方
这儿我黯然地解了鞍
历史的锁啊没有钥匙
我底行囊也没有剑
要一个铿锵的梦吧——
趁月色,我传下了悲戚的“将军令”
自琴弦……(注:郑愁予原诗)
这歌声悲壮中带闲慢,歌词自然中带沉雄,唱完之后,又是阵稀落的掌声,月色下,出了三个锦衣公子。
三个佩剑的公子。
萧夫人瞳孔收缩,道,“剑魔传人?”
剑魔孔扬秦座下有二大剑手,这三人身上佩的剑,一是古剑,一是名剑,另一是宝剑。
曼唱的公子向萧夫人一揖道:“在下向萧夫人借一样东西。”
萧夫人道:“什么东西?”
曼唱的公子道:“一个人。”
萧夫人道:“什么人?”
曼唱的公子一指振眉阁,萧夫人摇摇头。
曼唱的公子叹了一声,莫可奈何地跟两个同伴摊摊手,两个同伴一个耸耸肩,一个则挥挥衣袖。
曼唱的公子叹道:“那在下只好……”缓缓拔出了剑。剑在月色下一片肃杀。
剑一在手,院子里立刻充满了杀气!
这曼唱的公子庸洒的神采突然成了肃杀!
剑是利剑,是峨嵋至尊,宝剑:“屠刀”。
“屠刀剑”一现,萧秋水立即挡在他母亲身前。
他手上也有剑。一柄刚才自地上捡来的剑——他原来的剑在战铁腕神魔一役中己毁碎。
曼唱的公子斜走两步,萧秋水也斜挪两步。
曼唱的公子看着萧秋水。
萧秋水也看着曼唱的公子。
两人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但两人的杀气,都在一触间全盘地发出去!
无坚不摧,势不可当!
扬袖的公子却向萧夫人深长一揖道:“萧夫人,想二十年前,孙女侠的‘十字慧剑’已闻名天下,十九年前歼灭‘长鲨帮’,十八年前搏杀‘鳄鱼神剑’殷气短,十七年前挫‘长沙九子’,早已名动天下。”
萧夫人见他如此有礼,而且一一道出自己当年战功。不禁心中有好感,虽暗自警惕,但还是让他说下去。
扬袖的公子道:“可笑那时……那时在下还在襁褓之中。”郝然笑了笑,萧夫人道:“这点不必挂齿,长江后浪推前浪,痴长些年岁,武功修养不一定都高。”
扬袖的公子接道:“可是在下比起孙女侠,实是未辈,孙女侠的‘十字慧剑’在下虽也想见识,但深知武功造诣相距太远,实在不敢螳臂挡车,只是……”
扬袖的公子犹疑了一厂,终于道:“唉,只是,只是受家师所命,前来讨一人同去……在下知孙女侠绝不首肯,而在下又绝非敌手,真是好生为难。”
扬袖的公子又说,“事到如今,说什么也难违家师之命,但又自度非孙女侠之敌,在下只有尽力,向女侠讨教,请前辈指点便是。”
萧夫人心中暗笑:说来说去,是怕自己败了,我会伤你。当下道:“那咱们点到为止好了。”
扬袖的公子又长揖道,“在下情非得已,万请女侠见谅,并祈手下留情。”
萧夫人淡淡地道:“你为师父做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亮剑吧,我绝不伤你就是。”
扬袖的公子深深地鞠躬,行礼,月色下缓缓地拔出了佩剑。
剑作尤吟,月色下一片清亮。
萧夫人动容道:“名剑‘长啸’?”
扬袖的公子恭敬地道:“正是。萧夫人赐教。”随后剑举过顶,背躬而下,剑尖点地,正是一招“有凤来仪”。
萧夫人一见,知道对方是行晚辈之礼,当下心中也不与为难,剑交左手,轻声道:“不必多礼,你进招吧。”
扬袖的公子拘谨地道:“是。”
一挽剑花,似欲刺出,突然,左手一扬,一道刀光,闪电般劈出,越过七尺距离,打向萧夫人胸膛!
这道刀光快、急、准,而且令人全无防备!
萧夫人毕竟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孙慧珊,及时一侧!
“噗”!刀入右肩,入肉七分。
萧夫人退后三步,再退后三步,月色下,容色一片惨白!
就在这时,萧秋水一分心,曼唱的公子已出剑!
剑至中途,忽然一顿,刀光一闪,又是一刀射来!
只是萧秋水已有防备,横剑一格,“叮”地一声,剑折为二,刀飞不见!
这是什么刀,竟有如许魔力?
刹那间伤了萧夫人的臂、还断了萧秋水的剑?
萧秋水立即护在萧夫人身前。
他手上已没有剑,只好握紧拳头,瞪着前面三人。
萧夫人嘶声道:“你们——你们不是剑魔传人!”
那三人一齐大笑,一齐曼吟:
“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
曼唱的公子道,“我叫沙云,你当然听过‘飞刀神魔’沙千灯,他们就是我们的师父。”
扬袖的公子道:“我叫沙电,出手快如闪电,我们佩剑,是要你们注意剑,以为我们是孔扬秦传人,但出的是刀,我的飞刀像不像闪电?”
耸肩的公子道:“我叫沙雷,我还没有出手,我出手怎样,待会儿你们自然知道;还有一位沙风,他是大师兄,他来去如风,只伯早已……”
——沙家传人,共有四人,而今沙风不在,难道已进了振眉阁?
——老夫人不识武功,只怕……!
萧秋水脸色也变了。
——庄外大敌来犯,看来爹那儿腾不出人手回来。
——这儿方一交手,母亲已受重伤,自己又失断剑,如何是这三人敌手。
萧夫人忽然做了一件事,她返身,掠出,到了振眉阁门前,一脚踢开了振眉阁的门!
门哗然而开,灯火明灭,里面没有人!
——人去了哪里,难道,难道已遭了沙风的毒手?
当萧夫人离开饭桌时,“权力帮”的人发动了第一次攻击,浣花派也展开了第一次保卫战。
第一次攻来了十一名“权力帮”的人,他们越过正道,翻入墙内,潜到正堂,忽然遇上了七名龙组的高手。
龙组是负责搏杀的,他们的武功在浣花剑派于弟中要算最高。
但是七名龙组的剑手都殉职了。
“权力帮”的人也不好过,只逃生了一个。
这一名帮徒,翻墙,飞奔,消失在“剑庐”门前的树林子里。
然后“权力帮”又来了十六个人,为首一名正是那逃口去的帮徒。
他们翻墙而入,穿过弄堂,走入大厅,再分批转入内厅,抵达七曲廊时,十六名龙组的剑手才截住他们,搏杀了起来。
这第二批的“权力帮”众,看来武功的确比第一帮高明得多,搏杀了半点钟,两方都死了人。
龙组退回来的有三个,“权力帮”退走的有五人。
这五人退回树林里去。
树林子里没有声。
黑暗一片。
唐大、萧西楼、朱侠武就在“听雨楼”上,静观这一切,然是唐大问了一句:“萧大侠,院子里,院子外,至少还有七八十名高手潜伏,为何他们不参战?”
萧西楼道:“没有我的命令,他们绝不参战。”
唐大等他说下去。
晚风很劲,萧西楼眉须飘飞:“加上廊上、廊下、池边、池里、阁外、阁旁、轩中、轩上、室侧、室下,其实一共还有一百四十六人,唐大侠没有看见罢了。”
唐大叹道:“好严密的萧府,敢问用意?”
萧西楼道:“‘权力帮’第一批旨在试探,看见我们人手亦不多,所以有些不相信;于是派出第二批,我们的人手还是不足,只怕会相信了。他们真正的实力未出,我们的兵力又怎能显示出来?”
唐大尚未答话,忽然杀气冲天!
六十二名“权力帮”徒,踢翻了大门,了无所惧,长驱直入!
然而在黑暗里,左右两侧,各有二十四名“权力帮”徒静悄悄潜了进庄。
这左右共四十八名帮徒;一看身手,便知才是武功最高的一组。
这两批人在大厅与十余名龙组杀手对峙起来,龙组杀手当然不敌,败退,到了内院,又支援了十余名龙组剑手,未几,又死伤过半,退入长江剑室!
“权力帮”徒乘胜追击,杀入长江剑室!
就在此时,局势忽然大变!
龙组剑手,本只剩下七八名,忽然间,增至五十余名,而且在壁中、灶下、屋上、室外,涌现了百余名剑手。
鹰组、大组、虎组,俱加入战团。
“权力帮”,因胜而得意忘形,深入腹地,变成了困兽之斗!
一个年轻的、精悍的、锐利的剑手走上“厅雨楼”来。
年轻是他的年纪,精悍是他的身段,锐利是他的眼神,萧西楼只跟他讲了一句话:“一个活的也不准留。”那青年人立即去了。
然后喊杀声喧天而起,唐大问:“他是谁?”
萧西楼抚须道:“龙组组长,张长弓。”
唐大只说了一句:“好。”
喊杀声终于停了。
那青年又出现在楼上,只说了一句话,一句长话:“来人一百二十,没有活一个回去;龙组折损二十三人、鹰组十九人、犬组六人虎组四人。”
萧西楼点点头道:“好。”
张长弓立时又去了,笔直消失在黑暗中。
唐大叹道:“人说蜀中唐门龙潭虎穴,其实浣花萧家,才是铁壁铜墙。”
就在这时,外面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人。
萧西楼脸色立时绷紧,道:“正点子来了。”
来的只有两人。
一老一少,老的在前,少的在后。
老的黝黑,少的苍白,两人走路的姿态却是一模一样的:笔挺、僵硬、冷毒如僵尸。
朱侠武开口说话了,第一次开口说话,说话只有一句:“华孤坟!”
“百毒神魔”华孤玫!
后面跟的少年无疑就是华孤坟的嫡传弟子南宫松篁。
南宫世家本是武林名家,但最不肖的子弟就是投靠“权力帮”的南宫松篁。
华孤坟与南宫松篁慢慢走着,到了萧家大门,停了下来,再也不动了,一白一黑两人犹如僵尸一般,在夜风中衣袂飘飞,好似鬼魅一样。
然后有四个人同时出现,出现的同时出手,出手得同时迅速,迅速一如甫出剑剑已至!
龙组训练有素的剑手。
眼看剑要刺中这老少两人。可是四名剑手忽然无缘无故地仰天倒下去。
一倒下去,再也起不来。
然而那一老一少仍然动也不动。
风很大,但依然繁星满天,明月如皓。
萧西楼身形一动,唐大却道:“让我来。”
萧西楼摇摇头,笑道:“这不是待客之道。”
唐大笑道:“我不是客。”
——他们两人中,只有一人能下去。
——权力帮既然来的是两人,下去接战的也只能是两人。
——武林中有武林中的帮规,江湖上有江湖上的家法,对方既来了两个主将挑战,萧家自然也要派两名高手,这种接战的方法,从楚汉相争,早已因袭相传。
朱侠武忽道:“唐大去。他懂用毒。”
唐大笑笑:“而且这里,还要你主持。”
——蛇无头不行,萧家不能群龙元首。
——但在这一句中,可以见出纵横武林的唐大,居然不肯定这一役的生死胜败。
——任谁与“百毒神魔”交手,都难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唐大笑向左丘超然与邓玉函道:“他带来了一个弟子,你们谁愿意跟我去?”
左丘超然道:“我去。”
“挣”地一声,左丘超然的咽喉立刻被一剑抵住。
出剑的人是邓玉函,邓玉函冷冷地道:
“我比你狠,我去。”
——对付“百毒神魔”的后人。一定要心狠手辣的人才可以。
——何况邓玉函的南海剑法又是有名的快剑。
唐大道:“邓玉函你去。左丘,你用的是擒拿手,华孤坟的人是擒沾不得的。”
——谁沾上华孤坟,只有死路一条。
唐大、邓玉函慢慢走了下来,门虽已被捣烂,但门环在,唐大还是伸手开了门,踱出石阶看见华孤坟、南官松篁,在他们五尺之遥停了下来,邓玉函就站在他身后。
唐大笑道,“你好。”
老人一直皱着眉,忽然展眉道:“你来了。”
唐大道:“是我来了。”
老人道:“四川唐家可以不可以不管此事?”
唐大笑道:“不可以。”
老人道:“听说你也会用毒?”
唐大道:“会用暗器的人很少不会用毒的。”
老人做然道,“那你就死吧。”
忽然一躬身,邓玉函知道老人就要施毒,但不知如何躲避是好只见唐大也双手插入锣囊中,神色也十分紧张!
唐大忽然双手自囊中抽出!
抽出的双手依然没有暗器,因为暗器已打了出去!
只听一声惨叫,不是发自老人,而是发自少年!
那少年摇摇欲坠,老人一见,立刻脸色发白。
少年原来一直站在老人身后,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前来,走了三步,停止不动,挣扎道:“你……你……你怎知道我才是……才是华孤坟。”
唐大没有动,神色不变:“因为我也是用毒行家,一眼看出这老人侵淫在毒物中。不及五年,而华孤坟十年前已毒名扬天下。”
唐大向老人望了一眼,又向少年道:“所以你才是华孤坟,他是你徒弟,南宫松篁,你想借他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好趁机下毒,我装作中计,才一击而搏杀你——!”
少年狂吼一声,挣扎行前,唐大依然个动,华孤坟行了两步,萎然扑地而倒,只见他白衣的背上,有七支弧形的钢镶,衣上有七滩血红。
邓玉函心中惊骇无已,唐大与华孤坟是面对面站着,居然谁也看不清楚他出手,而且一出手暗器竟绕过去打在对方背上!
只听老人颤声道,“这是……这是‘千回荡气、万回肠’七子钢镖?!”
唐大笑道:“正是蜀中唐家、‘七子神镖’!”
临空双手一抓,七枚钢镖竟自华孤坟背肉破飞而出,回到唐大手里,唐大把它放回镖囊。
南宫松篁瞪住了眼,说不出话来,唐大笑道:“你要挑我,还是挑这位海南剑派的英杰,或者把你师父的尸体运回去?
南宫松篁忽然目光闪了闪,冷笑道:“至于你,我不必挑了。”
唐大大笑道:“好——”突然语音一歇,一脸惊怖,看自己的双手,竟已变成紫色,骇然嘶声道:“尸毒!”
南宫松篁哈哈笑道,“家师殁前,已把毒布在你的钢镖上,你收回飞镖,便等于沾了毒……”
唐大一狂吼,反手打掉自己腰间的镖囊,忽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已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风越来越急,树越摇越厉害。
南宫松篁慢慢把视线自扑倒的唐大收起,投注在邓玉函身上来。
邓玉函只觉一阵森冷,缓缓拔出了剑,缓缓地刺出去。
海南剑派本来讲求快、急、诡、秘、奇五大要诀的,但邓玉函这一剑却刺的十分缓慢。
十分十分地缓慢。
也因为缓慢,才无暇可袭,无处可躲。
南宫松篁的脸色变了,他想避,但剑尖如毒蛇,只要他一动,便会钉他咽喉;他想退,但剑如长弓,他一动便把他射穿窟窿!
所以他只有一拼,以毒还剑!
剑离南宫松篁胸膛前不及一尺,然而邓玉函却不敢贸然刺出去。
刺出去之后,他躲不躲得开甫宫松篁的毒?
南宫松篁的眼珠闪着狡黠的光芒:“你知道我是华孤坟的弟子。”
然后又加强了一句:“唯一的嫡传弟子。”
邓玉函仍聚神于剑上,没有答腔。
南宫松篁的姿势依然没有改变,笑道:“家师的用毒本事你是看见的;唐先生的暗器一沾他身子,便变成毒物,毒倒了唐先生。”说着眼光望向地上的唐大,“唐先生中毒,而你却和我在这里耗着。”
邓玉函仍然目凝于剑,南宫松篁额上隐然有汗:
“家师已死,我却无意把他抬回去,天生人、地葬人,那是最适切不过的归宿了。”
然后又紧盯着邓王函的剑道:“你一剑刺出,未必躲得过我的毒,我也未必躲得过你的剑。”
随后又吞了口沫液,道:“而我只想一个人走回去,你却可以扶唐先生回去医治。”
——唐大不知生死如何?但再这样拖下去,则是必死无疑。
南宫松篁双目紧盯剑尖,道:“要是你同意,收回你的剑,我先走,你再走,要是不同意,请出招!”
然后他就全神贯注,一句话也不说了。
邓王函的剑尖凝在半空,好一会,一寸、一寸、一寸地收回。
南宫松篁好似松了一口气,双手一挥,转身就走,汗水已湿透背衫。
邓玉函的剑点地而立,一直等到南宫松篁消失在黑暗中后,全身紧绷的肌肉才告放松,差一点就站立不住。
刚才那一场对峙,太耗精神、体力了。
邓平函提剑,欲将剑还鞘,月色下,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他跟萧秋水三年,三年来,萧秋水每逢在事情发生前,都有一种很奇异的触觉,邓玉函跟萧秋水一久,也感染到这种特性。
就在这时,月映照在剑上,发出一种很奇异的光芒。
不是剑芒,而是青色芒。
邓玉函心里一凉,定睛看出,只见自剑尖始有一股隐似流水一般的东西,慢慢渡过剑身,向剑柄上延来!
这似液非液、似固非固的东西,在月色下,是暗青色的。
邓玉函举剑一照,才知道这暗青色的东西,竟是千百只蠕动、爬行着的毒虫!
虫毒!
南宫松篁竟在临走前挥手间布下了苗疆虫毒1
邓玉函心里发毛,“嗖”地一声,长剑脱手射出,划过夜空,魔入林中,他赶快猛扶唐大,发足就跑回“剑庐”,再也没有回头。
——他心中在暗叫侥幸,要是不仔细看,还剑入鞘,虫毒岂不是到了身上?
华孤坟倒下的时候,萧西楼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敬佩。
——华孤坟死了,厉害的对手又少了一个,心里自是喜欢。
——敬佩的是对唐大,要是自己下场,注意力全集中在那老者的身上,恐怕早已给百毒神魔毒倒了。
就在此时,唐大也倒下了。
萧西楼惊骇无已,正欲下去接应,但朱侠武一把抓住他。
——不能下去,你一下去,敌人便知道我们的底细;而且这边下外人,对方也正好多派出一人。
——这样反而会害了唐大的性命。
然后便是邓玉函与南宫松篁的对峙,跟着是南宫松篁的退走,邓玉函的撤剑,接着下来是邓玉函抱着唐大,飞奔入门,直上“听雨楼”。
萧西楼瞧得一颗心,几飞出口腔外。
萧西楼一把脉,脸色一沉,把三颗颜色不同的药丸,塞入唐大口中,唐大已奄奄一息。
萧西楼只说了一句话:“玉函,你扶唐大侠进‘黄河小轩’,给他歇着,替他护法。”
邓玉函道:“是。”即退了出去。
左丘超然不禁问道:“唐大侠伤势如何?”
萧西楼长叹一声,满目忧戚:“五成把握。这儿能治百毒神魔奇毒的,实只有唐先生一人耳。我的三颗药丸,一是压毒性发作,二是增加内息,三是催动唐先生转醒;只有在唐先生苏醒后,才有办法迫出毒性。”
随后又道:“唐先生一会必定转醒,有玉函护法,则要看唐先生自疗了。这……这只有五成把握。”
黑暗处忽然一厉嘶、狂嚎,宛若野狼啸,十分凄厉,三嘶过后,声音一歇,一盏红灯亮了出来,一个人提灯走了出来。
人在灯后,灯光血红。
灯火刺目,人看下见,萧西楼动容道:“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沙千灯!”
萧夫人脸色变了,厉声问:“老夫人在哪里?!”
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他母亲如此紧张,沙云、沙雷、沙电却曼声笑了起来。
萧夫人脸色煞白,提剑行了过去,沙雷、沙电立时包抄了上来。
萧秋水赤手空拳,却遇上了沙云。
萧秋水若没受伤,沙雷、沙电不是其敌,但重创于臂,要面对两支雷电快刀,就力不从心了。
萧秋水的武功亦不在沙云之下,但是他没有兵器。
没有兵器,在沙云诡异离奇的飞刀下,简直欺不近去,只有挨打的份儿。
何况萧秋水还分心于萧夫人的困境。
只听萧夫人闷哼一声,腿上又着了一刀。
沙雷的飞刀。
沙电的刀诀在快,沙雷的刀诀在力。
沙电的刀伤口迸裂,沙雷的刀剑口深邃。
萧夫人倒下,萧秋水狂吼一声,使出至刚至急的“铁线拳”法。
把铁线拳。原为萧家老大萧易人所创,劲道急猛,萧秋水一轮攻下来,竟使沙云腾不出手来发飞刀。
萧秋水一口气攻出七八拳,返身一扑,拦在萧夫人身前;沙云、沙雷、沙电也不急,曼声笑着,分三个方向,包围了萧秋水母子。
沙云道:“天狼噬月——”
沙雷曼声道:“半刀绝命——”
沙电长吟道:“红灯鬼影——”
——萧氏母子已退无可退,一无兵器,一受重伤,他们决定同时出刀,把这母子毙于刀下。
——他们准备一吟出最末一句,“一刀断魂”,便三刀齐射!
红灯挑出,如血澎动,灯后的人,却一动也不动。
萧西楼道:“我去。”
这时忽然一道闪电。
明月当空,繁星如雨,风劲夜沉,何来闪电?
电闪过后,场中便多了一人。
萧西楼认识这人,失声道:“孔扬秦!”
三绝剑魔孔扬秦!
是剑光,不是电光!
萧楼望向朱侠武,朱侠武点了点头,在夜色里,他大步地跨了出去,沉厚的步伐一旦开始,便似跟夜色融成一体,便绝不停止。
朱侠武一直走下“听雨楼”,走出“剑庐”。
萧西楼轻声道:“超然。”
左丘超然赶紧道:“是。”
萧西楼平静地道:“夫人和秋水,一直没有回来,只怕‘振眉阁’亦有事故;唐先生和康神剑都受了重伤,劫生和王函要去照料。我和朱大侠下去,此战胜负,殊难预料……这儿,这儿就暂时由你照顾了。”
左丘超然眼眶潮湿了,涩声道:“伯父放心。”
风大、星繁,萧西楼低头望去,只见朱侠武正穿过大门,走下长阶,走向门外;门外黑暗中,相隔七尺,各立一人,一个提红灯如血看不清楚,一个持长剑如雪默立,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
萧西楼的手紧握了下剑柄,一挺胸,一扬袖,大步走了下去。
第七章刀剑双魔
沙云、沙雷、沙电正要出手,这出手将是必杀的一击!
萧氏母子退无退路,连招架的力量与兵器,皆无!
沙云、沙雷、沙电同时喊出:“一刀断魂!”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一道剑影,忽然而至!
剑光极快,沙云看见剑光时,剑光已冲破他的防线,没入他的胸腹之间!
沙电看见剑光时,剑尖是从沙云背后冒出来的1
这剑穿透沙云的背,但来势仍一样快!
沙电有名是刀光如电,他一刀定出,刀却插入沙云背后,而剑光如电,又“嗤”地刺入他的胸膛!
沙电惨嘶,他濒死前,仍没有看清楚敌人的容貌。
人影直扑沙雷!
沙雷立时发出一刀!
这一刀命中来人,但来人依然扎手扎脚扑了下来,沙雷闪躲不及,“砰”地跌在一起,撞得脸青鼻肿。
等他睁得开眼时,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才知道是一具死尸。
这尸首是沙风的尸体。
沙风在未中他飞刀前已经死了,咽喉穿了一个大洞,是被人一剑刺死的。
沙雷骇然叫道:“老大、老四,你看老二……”声音突然噎住,因为他看见沙云、沙电已不再是活人了。
只不过一瞬间,他们所向无敌的沙家四兄弟,居然只剩下了他一人,这惊变来得大突然,突然得让沙雷忘记了悲痛,只有惊怖!
沙雷看见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月色下,只见这个高大、微驼、苍老的妇人,站在场中。
这沙雷忽然觉得头皮发炸,全身发毛,固为这平凡,甚至长相有些愚蠢的妇人,手中拿了一柄剑。
这一剑在手,再看这妇人,却完全不同的一种模样,同样的脸孔,却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不仅沙雷惊骇,连萧夫人、萧秋水都感到惊诧。
他们断未料到来救他们的,一剑杀二沙、三死一伤、剑出如风、电光石火间的高手,竟是老夫人房中,那笨拙、沉默的老仆人——张妈!
张妈出剑时,剑芒通白,而今静立时,剑身全黑,江湖中只有一把这种剑,名叫“阴阳剑”。
“阴阳剑”轻若鸿毛;所以出手尽可发挥,而使这把剑的人是一名隐侠,叫做张临意。
这张临意武功奇高,据说他的剑法都是即时对敌而创,随意发挥,加上一柄写意妙诣的“阴阳剑”,更是如虎添翼,有人说他的剑法,甚至已在当今七大名剑之上。
张临意出道极早,但性格极怪,出手极辣;中年因痴于剑,而忘于情,竟干练剑时误杀其爱妻,事后悔恨交集,几成痴狂,时常装扮成发妻的装束,放荡江湖,后来便没了声息,据说终于为高人所收,戾气尽去,但“阴阳剑客张临意”七字,武林中人仍然闻之无不动容。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高大、苍老、驯服的仆人,竟然就是当年名动武林的张临意!
老夫人不会武功,然而她的仆人却是武林名宿,这是连萧夫人都意料不到的。
所以一时连萧夫人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张临意木然地站在月色下,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子,望向沙雷!
沙雷魂飞魄散,掏出飞刀,心里一慌,竟连刀都掉在地上。
——这样的飞刀,又怎样伤得了人?
忽然一个声音,慈祥而带庄严,“张妈,饶他不杀吧。”
这人还是把这大名鼎鼎的剑客张临意叫为“张妈”,但张临意一听声音,立即垂下了手,而且垂下了头,剑忽然不见了,又变成了个拘谨、沧桑、迟钝的老仆人,毕恭毕敬地道:“是。”
说话的是老夫人。
老夫人慢慢踱出来,看见萧夫人,走过去扶持,怜借他说:“萧夫人,为了老身,使你受伤,者身真无以为报……”
萧夫人勉强笑道:“晚辈等保护夫人不力,反幸张妈……张老前辈拔剑相助,晚辈实在愧煞……”
一直到现在,萧秋水才能肯定了一件事。
就是“权力帮”不全是冲着他来,甚至也不是为他结下梁子而血洗浣花剑派,而主因看来是为了这令人庄严、敬仰、亲切的老人,“权力帮”才不惜动用重兵,吸住大部分的高手注意在外边,然后再派遣高手,潜入内府,掳劫老夫人,……萧秋水肯定了这点,才比较心安。
这老夫人究竟是谁呢?
老夫人道:“张妈,请这小友说几句话。”
张妈躬身道:“是。”转身向沙雷问:“你们一共来了几人?”
沙雷咬紧牙关,没有作声。
张妈也没什么,只是重复再问了一句,“你们来了几人?”这语音也没有异样,然而却令人忽然生了一股肃杀之意,毛骨悚然,只听沙雷颤声答:
“三百……三百六十多人。”
张妈道:“是些什么人?”
沙雷道:“家师、孔护法、华护法各带了帮中一百名子弟,还有六十余人,是我们四兄弟、南宫世兄、以及孔护法三位弟子的友人。”
张妈道:“主帅就只是沙千灯、孔扬秦、华孤坟三人么?”
沙雷道:“是。”
张妈忽然行近,沙雷大骇,出刀,张妈剑愕就顶撞在沙雷腹间,沙雷负痛,刀歪飞去,抚腹痛不欲生,嘶声道:“张临意……”
张临意道:“你说谎。”然后又道:“没有人能对我说谎。”接着道,“我再问你一次,‘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来了几个?”
沙雷抬头,猛见张临意的目光,突地打了一个冷颤,道:“已来了四个……”
张临意厉声道:“将来的呢?”
沙雷垂了头,道:“还有一个。”
张临意点头道:“是了。我道李沉舟要毁浣花派,掳老夫人,怎只会派三个来……另外两个是谁?”
沙雷震了一震,道:“我不知道。”
张临意忽然静了下来,这一静下来,沙雷如电击一般,慌忙叫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已来的是“无名护法’,快来的是‘一洞护法’,他们俩,我……我真的没有见过!”
护法其实就是人魔。在江湖上称“十九人魔”,在“权力帮”中却称为“上天入地,十九神君”。
这“十九人魔”中,有两个人,一个无名无姓,无踪无迹,除十九人魔自身外,也不知其人是谁。
这人就是“无名神魔”。
——无名的往往比有名的更可怕。
——有名的杀了人,怎样杀的,杀的是谁,总会有人知道;无名的却就算杀了你,你也下一定知道是谁干的。
至于“一洞神魔”,人人都知道他叫左常生,但不知他因何叫“一洞”。
因为跟他交手的人,全都死了。
张妈紧接地问了一句:“来了的是谁?”
沙雷道:“无名护法。”
——那要来的是“一洞神魔”了。
张临意的脸色忽然沉重了起来,是不是因为这个敌手,实在是太厉害了?
张临意终于道:“你去吧。”
沙雷站了起身,只觉繁星如雨,皓月当空,天下之大,却无所容身。
他泄露了“权力帮”的秘密,就连师父沙千灯,也容不得他。
老夫人淡淡说了一句话;“要是你觉得无所适从,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老夫人这淡淡的一句话,却像一块磁铁一般,把沙雷心中的飞刀吸引了过去,沙雷就为了这一句晴如天空,响如霹雳般的一句话,一屈膝,就跪在老夫人面前,仿佛有了真正的依靠,再也不走了。
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只是微笑着,轻轻地扶了他起来。
沙雷留在老夫人身边,会不会背叛?大家却因老夫人一句亲切严穆的话,都没有也不必想到这个。
——老夫人的话有那么大的威力,老夫人到底是谁?
老夫人道:“张妈,萧夫人受伤了,你替她治疗一下。”张临意的“天香续命胶”是名闻江湖的伤药。
张妈恭声道:“是。”
萧夫人脸白如纸,依然强笑道:“我不碍事。‘观鱼楼’中还有一位康先生,中了华孤坟的毒,还请张前辈劳顾一下。”
张临意道:“好。”随后又有些犹疑,老夫人曼声道:“你去吧,敌人已退,你不用老照顾我。”
张妈依然恭敬地道:“是。”
老夫人向沙雷一招手道:“你跟我来……”
萧秋水向他母亲问了他终于禁不住要问的一句话:“娘,老夫人到底是谁?”
萧夫人却忽然向张临意道:“张前辈。‘观鱼楼’在回廊前方左侧,转弯就到……”话未说完,便仰首倒了下去。
萧秋水急忙扶起,惊叫道:“妈!”
张临意只看了一眼,便道,“我先救她,再去观鱼阁。你抬你母亲先进‘振眉阁’”。
——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在年纪,名气上,张临意作为前辈都绰绰有余,但要治伤,还是有老夫人在场最好。
——萧夫人一连挨了两记飞刀,先前硬是强撑,挺到最后,终于晕倒过去。
萧西楼与朱侠武并排着,相隔是七尺之遥。
萧西楼面对孔扬秦,朱侠武面对沙千灯,相隔也是七尺。
沙千灯与孔扬秦,相隔亦是七尺之遥,并排而立。
四个人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四个人静静地立着。
——红灯之后是什么?
人?鬼?或幽灵?
二十八年前,自从一家踏踏实实的镖局,在一夜间十八口全被飞刀钉死后,他便盯上这沙千灯。
对沙千灯这种人,不是收力己用就是杀,与他交朋友,等于与虎同眠。
至今,二十八年在死在沙千灯手下的人,又何止于灭了一千盏黑夜里的明灯。
朱侠武脸色如一块铅铁!
沙千灯也极聪明,七年前,便投入了“权力帮”。
加入了“权力帮”,不仅有了权力,而且有了地位,更且连武力都增进了不少。
朱侠武能否在飞刀钉入他心房前杀沙千灯?
沙千灯,“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四年前,沙千灯杀了“日月双钧”梁发梁大侠。两年前,沙千灯也是以一柄飞刀,博杀了“长春剑”邵荒烟。
然而邵荒烟与梁发的武功,与传说里的朱侠武相去并不远。
红灯,红灯背后,倒底是什么?
铁脸。铁脸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怕?惧?还是杀?!
二十八年前,当他第一次出手起,他就知道,他被一个极厉害的对手盯上了。
这对手就是朱侠武。
他跟朱侠武无怨无仇,他不知道为什么朱侠武跟他过不去。
然而朱侠武的武功深不可测,他最多只有五成的把握可以一击搏杀他。
没有八成以上把握的事,他绝不干。
有一段时候,他被这“铁衣、铁手、铁脸、铁罗网”的追踪下几乎要崩溃了,要疯狂了。但他没有癫狂,反而加入了“权力帮”。
有权力帮就有安全,他终于舒了一口气。
但是他随后又发现,朱侠武还是没有放过他,只是更加小心罢了。
他到现在还是想不通朱侠武为何要跟他为难,他确知自己从未误杀过这朱侠武的人。
这次“权力帮”大举歼灭浣花萧家,他自愿前往,就是因为知道萧西楼与朱侠武有亲密的情谊。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一个敌人的存在,所以他要先毁掉敌人,不单要毁掉这个敌人,而且要毁掉这个敌人的羽翼、利爪!
只是他毁得掉吗?
朱侠武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铁脸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西楼随意站在那里,剑依然垂荡腰间,剑锋依然在鞘里,没有亮出来。
——然而孔扬秦却知道萧西楼已拔出了剑1
——萧西楼本身就是剑,他的人已发出了剑气!
——他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你只要半步走错,他的剑刹那间便可以刺穿你三四十个窟窿!
孔扬秦站在那里,低头沉思,剑已出鞘,剑尖点地,看来就像一个仗剑冥想的高人隐士。
剑身透亮如雪。
——然而萧西楼却知道,这样的一个姿势,随时会变成一击必杀的攻势,或变成天衣无缝的守招!
——萧西楼谙天下三十七种剑法,使用过四十二柄名剑,创过七套剑法,但仍想不出有一招、一剑、一式,可以破掉这个战姿的。
火光冲天而起。
火光自树林子里,直烧到萧家剑庐,其速不可夺,其势不可当。
喊杀冲天。无数人影,冲上城楼,冲上门内——显然这才是“权力帮”全力一击!
萧西楼、朱侠武已面临大敌,萧夫人、唐大、康出渔又分别受伤、中毒,浣花剑派能封杀权力帮的这次大进攻吗?
四处已起火。
萧西楼、朱侠武居然神色未变。
萧秋水自“振眉阁”出来,与张临意一同走着,抬头看见火光冲天,喊杀震夭。
萧秋水住足,张临意只抬了抬头,淡淡地道:
“你爹自会料理,要是浣花派连这也应付不过去,那也命中该绝了,你快带我去‘观鱼阁’。”
萧秋水觉得一阵赦然,又有一阵怒意,心下忽然要决定什么似的,道:“张前辈,在下先领你去医疗康先生,至于浣花剑派的事,就算我派应付自如,但在下作为浣花弟子,当然要去共担,虽死不辞,哪有一个人独保平安的事!”
张临意回头看了萧秋水一眼,眯着眼睛笑道:“好。”走了几步,忽又道:“近十年来,你是唯一敢与我顶撞的后辈。”
萧西楼动了,踏前一步。
这一步踏得三分实,七分虚,趾偏内,跟侧外。
孔扬秦却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得七分虚,三分实,脚掌借力,趾虚点。
萧西楼、孔扬秦这一退一进,身上的姿态却全无改变。
萧西楼忽一步踏宫位,一步转男位。
孔扬秦忽一步入震位,再一步走乾位。
萧西楼忽前三步,后退半步,再急走五步,后退二步半。
孔扬秦再快走七步,一足立,一跳一跪,再猛然站起。
两人步法加快,快得令人看也看不清楚,而且步法越来越复余然而上身的姿态丝毫没有改变过,而且绝对没有触及对方与朱侠武及沙千灯。
两人又忽然一停,孔扬秦怪啸一声,往后一翻,飞鸟投林,掠入黑暗的树林里去,不见了。
树林为何黑暗?本不是火光冲天吗?
在萧西楼与孔扬秦比舞步法时,朱侠武与沙千灯依然对峙着。
红灯越来越炽:朱侠武你为何还不倒下?!
火光越来越烈:朱侠武你为何还不出手?!
沙千灯期待朱侠武心乱,心一乱,便动手,就在敌人一欲动手时,正是攻守间最虚弱处——沙千灯便有把握一刀令朱侠武绝命、断魂!
但朱侠武一张铁面,在火光中闪动,依然没有表情。
他像望着灯笼,也像望着灯后,这渐炽的红灯,与更盛的火光,似对他的眼睛毫无影响。
不过沙千灯知道自己手上这盏灯,曾使过十九位武林高手迷眩。七位武林高手瞎了眼,被他出手一刀,断魂绝命!
——然而朱快武为何不为所动?!
人光越来越炽,旁边的萧西楼与孔扬秦愈走愈快,沙千灯的心头竟紊乱了起来。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剑庐的起火处竟似奇迹一般地熄灭了。
火头是被扑灭的。
到处都是水花,看情形淙花剑派早有准备,有七八十名佩剑的女子,拿着水桶,到处浇水。
而行进去的帮群,现在又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去:
出来的人数还不及原先冲进去的人数一半之多!
沙千灯已然心乱:
——我那四个徒儿怎么还不见出来?!
——我们在这里盯住这两个老怪,究竟要盯到几时?!
剑庐的火光熄了,树林子里的火光也灭了。
沙千灯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他想用红灯来吸引朱侠武的注意力,现在红灯反而成了他的累赘,在黑暗中,朱侠武的打击点只要集中在红灯背后。
就在刚才他心思杂乱时,这种局势便已易换过来了,现在大势已成,再也扳不回来了。
更可怕的,是沙千灯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孔扬秦竟已走了。
场中只留下了他。
萧西楼已缓缓转身过来了。
——他不能动,不能转而面对萧西楼。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回身,朱侠武的铁罗网,便会罩住自己;朱侠武的铁手,便会扼断自己的咽喉。
——要是他不回身,又如何去应付萧西楼的剑,
——浣花剑派掌门人的剑!
朱侠武要出手了,他知道沙千灯心已乱。
他见过一位剑法高绝、名气甚至在当世七大名剑之上的“‘九天神龙”温尚方,却因为他妻子在一旁赌气,以致乱了心神,被一名全不识武功的蛮徒击倒。
现刻朱侠武已有绝对的把握。
但就在此时,忽然“波”的一声,鲜血飞溅,天乌地暗!
沙千灯手上的红灯笼突然迸裂,溅出乌黑浓烈的液汁,只听萧西楼惊呼疾闪道:“五毒血汁。”
“刷”的一声,又亮起了火光。
火光在萧西楼手里,亮的是火折子的光芒。
沙千灯已不在,他牺牲了仗以成名的千中红灯,在萧西楼、朱侠武闪躲那恶臭的浓汁时,沙千灯己走了。
朱侠武、萧西楼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信步向剑庐走回去。
然而他们的心中,却感觉到晚风出奇的凉,星夜出奇的美丽,萧家剑庐,更是出奇的亲切,因为他们击退了平生之大敌,而且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生命、生存毕竟是让人欢歌的事。
萧西楼与孔扬秦,都是当世七大剑手之一,与康出渔、虎丘等齐名。
然而这一役,萧西楼与孔扬秦都没有动过剑。
他们动的只是步法,因为真正的剑手,使的当然不止是剑,步法,身法,气概,眼神……等等无一非配合恰当不可。
有一配合不妥便只有死,高手相搏时,绝不允许有任何怠慢的。
萧西楼、孔扬秦的一役,孔扬秦显然是败了,可是却不是败在步法,而是败在主动上。
萧西楼比孔扬秦快了一步,所以萧西楼走下去,孔扬秦就只好跟,一是主动,一是被动,再这样跟下去,破绽是一定露出来的。
然而萧西楼已发动,孔扬秦只有跟上。
不跟只有速死。
跟下去也是死。
——萧西楼之所以马上取得主动,系因孔扬秦太看重萧西楼那未出的剑,所以反被萧西楼的步法所牵制。
——一个真正的剑手,怎能只看重对方的剑而已。
所以孔扬秦只有败。
他立即翻身逃走,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他这个决定只要再迟半步,气势俱为萧西楼所制时,就算要逃也来不及了。
当机立断,正是一代剑手的本色。
萧西楼与孔扬秦,当世二大剑手决斗,却未动过剑,然而朱侠武与沙子灯,正邪二道两大高手决斗,却连动都没有过动。
然而沙千灯却败了。
他的姿态仍无暇疵,他的飞刀仍一击必杀,可是他的心却乱了。
他的心一乱,一击必杀的反而是朱侠武。
他一旦发现了此点,立即毁灯而逃!
当机立断,也是一代飞刀高手的气概。
真正打得翻天覆地,反而是“权力帮”徒与浣花剑派的弟子。
“权力帮”收拾残余,全力用火攻;然而浣花萧家,早已料到这点,集全部兵力,并早有蓄水,火来水灭,没有了火,“权力帮”的火焰也正如遭倾盆大雨一般,淋湿了,扑灭了。
浣花剑的子弟们虽死伤不少,但“权力帮”的这次侵略,终于被打散了、击退了。
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收拾、重振、再攻。
萧西楼、朱侠武回到“听雨楼”时,看着力战而疲的左丘超然,脸上的神色是欣慰的、愉悦的。
烷花剑派的弟子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们不在的时候,院花剑派也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胜仗。
康出渔的脸色更白,眉心一团紫乌之气更浓,百毒神魔华孤坟的毒,确实厉害!
康劫生双目红肿,跟张临意说话时,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张前辈,您一定要设法救救我师父!”
张临意不耐烦地挥手,萧秋水过去扶住了康劫生,康劫生掩脸痛哭!
张临意一直把着康出渔的脉,把了好久,又松开手,沉吟了好久,又把住康出渔的脉门,把了好久,再松开手,又沉吟了好久。
张临意再沉吟了好久,终于长叹了一声,问道:“他中的是华孤坟的毒?”
康劫生肯定地点了点头,张临意叹道:“华百毒的毒又精深了。”
接着又把了一会脉,终于松手,自怀里取出红、白、黑三颗药丸,道:“只好先服这‘三生草还丹’试试,泡在酒里,烘热调好,才可以食用。”
萧秋水和张临意走出“观鱼阁”时心情都是沉重的。
他们在“七回廊”处分手,张临意赶去“振眉阁”,萧秋水则赶去“听雨楼”。
浣花萧家位于成都浣花溪上游两百二十四亩半地,占地极广,楼阁亭台,连绵不断,所以当两军冲杀时,在浣花剑派十面埋伏下,除了那四名沙千灯亲传弟于,别人根本攻不进来,也没有被火焰波及。
萧秋水要走到“听雨楼”,还须走一段路。
就在萧秋水要经过“见天洞”时,萧秋水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感觉很奇异,也很微妙,就像是邓玉函面对甫宫松篁时一样,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这时萧秋水正好走到回廊弯角处!
骤然剑光一闪!
黑夜沉沉,剑如旭日!
剑如口芒,其快如电!
这一剑来得如许突然,如许快速,按理说,萧秋水是绝对避不开去的。
可是萧秋水因为那奇异的感觉,所以提防了一下,这一剑迎面刺到,要把萧秋水的眉心刺穿!
剑已扑面,萧秋水不及拔剑,不及闪躲,亦不及退后,却及时一个大仰身,间不容发地避过一刺!
这人的出手不在萧秋水之下,出剑在先,萧秋水虽不及拔剑,但仰身还是来得及的!
但下一招就来不及了!
这人一剑顺势刺了下来!
萧秋水既无法招架,又因势尽不能闪躲,人急生智,居然一张口,用牙齿咬住了剑锋!
这人一怔,万未料到萧秋水接得下这一剑,心里一慌,猛抽剑身退!
其实这一下,十分微妙,萧秋水张口咬住剑锋,是挺而走险,最后一着,对方以为这一剑萧秋水实避不过去,所以也没用全力,萧秋水才能一口咬住。
但只要对方顺势一扳,或用力一扎,以萧秋水的功力,牙齿必衔不住剑锋,乃必死无疑。
只是对方见萧秋水居然如此潇洒,竟用牙齿咬住剑锋,一时觉得莫测高深,心里一慌,竟抽剑回鞘,返身就逃!
这人出剑快,身法更快,一转身,便消失在黑暗处了,萧秋水才从大仰身中弹身而起,惊出了一身冷汗。
萧秋水除了疑虑以外,心中更有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在他有生之年,必须要创出一招奇剑,能够在刚才的情形下照样出剑,而取胜敌人的剑招。
这人在转角处出袭,其时天暗,又无火光,一招不中,再发一招,随后便走,全不留痕迹,萧秋水在惊魂之中,也没看清对方是谁,甚至连男女也分不清。
萧秋水很快地查出,伏在此处的一道暗桩,两名犬组剑手,已被人刺杀于回廊之底。
这人到底是谁呢?
萧秋水要去“听雨楼”,“黄河小轩”是必经之地,萧秋水一个人走着,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浣花剑派虎组的高手都分潜伏在附近每一角落中。
浣花剑派之所以能名列当今武林三大剑派之一,绝对不是侥幸得来的。
萧秋水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声音自“黄河小轩”那边传来!
萧秋水立时展身法,就在这时,他已听到叱喝声与交手的声音。
叱喝到了第三声,萧秋水已到了现场。
到了现场,萧秋水完全被震住!
第八章有朝一日山水变
“黄河小轩”前面有座小亭,浣花溪中游,在亭下流过。
有一个人,盘膝坐在亭上,面对溪水,像是运气打坐。
——可是这人再也不能运气打坐了。
因为他的背后第七根脊椎骨处,已被人一剑刺了进去,剑还未完全拔出来之前,这人已经死了。
这人不是谁,正是唐大!
四川蜀中,唐门唐大!
唐大被暗杀了!
对方背后一剑,刺中要穴而死。
而唐大居然死在锦江成都,浣花萧家,剑庐内院,黄河小轩前的小亭中。
萧秋水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唐大的话语言犹在耳:
“萧大侠,你赶我也不走了,我与你的儿子已是朋友了。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这是古已有道的。”
然而唐大却死了。
萧秋水心如刀割,大吼一声,冲上去猛地夺过一名虎组剑手的剑,就加入战团!
庭院里,邓玉函脸白如纸,剑出如风。
南海剑法一向是辛辣的,南海门下子弟大都是体弱的。
邓玉函出剑已闻喘息,却并非因为体力不支,而是因为愤恨!
邓玉函的对手是一位披着黑纱的黑衣人。
无论邓玉函的剑法如何辛辣,如何歹毒,总是伤他不着,黑衣人腾挪,飞跃,急移,轻起,在邓玉函的剑下犹如蝶飞翩翩。
所以驻扎在“黄河小轩”的八名剑手,有一名已奔去急报萧西楼,另外七名出剑围剿来人。
萧秋水一来,便夺了一柄剑,剑气立时大盛!
萧秋水二出剑,一剑直挑,其势不可当!
那黑衣人淬不及防,吓了一跳,猛地一侧,那姿态十分曼妙,就像是舞蹈一般,然而脸上轻纱,还是给萧秋水一剑挑了下来!
这脸纱一挑下来,萧秋水、邓玉函却呆住了。
脸纱挑开,发束也挑断了,那黑瀑似的柔发,哗地布落下来,在星光下,黑的白的,这女孩的目色分明;在月光下,明的清的,这女孩的容华清如水。
这女孩是愤怒的,但是因为嗔怒而使她稚气的脸带了一股狠辣的杀意。就在这惊鸿一瞥中,萧秋水只觉左臂一阵**,已着了一镖!
萧秋水心里勃然大怒,脑中轰地醒了一醒,心中暗呼——萧秋水啊萧秋水,你见到一个容色娇秀的女子便如此失神,如何临泰山崩而不变色,怎样担当武林大事!
这时邓玉函已和那女子斗了起来,在黑夜里,那女子身法极快,武功绝不在萧夫人之下,但已看不清那绝世清亮的容色。
忽然之间,邓玉函长剑“呛”然落地,三枚飞蝗石震飞了他的长剑!
海南剑派以快剑成名,但这女子居然用暗器击中疾刺时的剑身,这种暗器眼光、手法、速度,绝不在唐大之下。
萧秋水却立时冲了过去。丝毫没有畏惧!
萧秋水冲过去的时候,以这女子的身手,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使暗器搏杀他的。
但将萧秋水冲近来的时候,冷月下,猛照了一个脸,这女子认得他,他就是那个挑起她面纱的男子。
她在一个古老的家庭世族长大,然而很早已跟兄弟姊妹们出来江湖走动,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听过很多传说,更听过美丽女子出嫁的时候,红烛照华容,深院锁清秋,那温柔的丈夫,正用小巧的金钩子,掀起了美丽妻子脸上垂挂的凤冠流苏。
……故事后来是怎么,她就不知道了,然而这故事依然动人心弦,而今这陌生、鲁莽、英悍的男子,却在月色下,用一柄长剑,挑开了她的面纱。
这女子心弦一震,竟迟了出手,这一迟疑不过是刹那间,然而这刹那间却使她放弃了三个绝好的出手机会,萧秋水已冲了过去。
暗器只能打远,不能打近,萧秋水一旦行近,这女子的暗器便已无效。
萧秋水一拳击出!
这女子双腕一制!
这女子的武功,却远不如她的暗器,手法虽然巧妙,但因事出仓促,不及萧秋水力大,反时之间,这女子双臂一麻,萧秋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一掌推出!
这只手原给这女子射中了一镖,萧秋水正想用这一只手讨回一个公道。
萧秋水这一掌推出去,这女子便躲不了。
萧秋水这掌是仇恨的,唐大不单止是他的长辈,也是他的朋友。
没有人可以杀萧秋水的朋友。
谁杀了萧秋水的朋友,萧秋水就要和他拼命。
当日“铁腕神魔”傅天义的部下“无形”杀了唐柔,萧秋水也和傅天义拼命,合左丘超然、邓玉函之力。把傅天义杀于九龙奔江之下!
萧秋水全力一掌撞出,眼看击中的当儿,脑中却是一醒;他闻到一种淡淡的,如桂花般,在月色下,似有似无的幽香。
就在此时,萧秋水又与那女子打了一个照面。
这女子黑白分明如黑山白水的眼。
这女子白皙的鼻梁挺起美丽的弧型。
这女子拗执坚强而下抿的唇,没有血色。
萧秋水一震,不是因为这女子的美丽,而是因为这女子,跟她熟悉,跟他咫尺亲近,但又从未谋面,天涯般远。
这女子确是一名女子,这虽然无关宏旨,但在萧秋水的深心里,却如萧声一般,在深夜里的楼顶传来,悲恸无限。
萧秋水颓价一叹,猛地收掌。
也许因为她是女子,萧秋水的掌不愿意击在她的胸部上。
就算他要这女子死,他也不要败坏这女子的名节;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女子因为他而丧失了三次杀他的机会。
萧秋水绝不是彬彬君子,而且更不是不近女色的圣贤高士,他跟左丘超然、康劫生、铁星月、邱南顾、邓玉函几位兄弟,也常闭谈起女革,谈起女孩的爱俏,谈起女孩的爱撒娇,谈起女孩子的八卦多嘴,更谈起女孩子的无聊无理。
然后他们又拍胸膛、喝干酒,豪笑自己是男子汉!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过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女孩。
萧秋水没有一掌击下去,不仅是因为怜香惜玉,更重要的是,这女子是一位女子,而萧秋水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男于汉!
萧秋水没有下杀手,这女子却猛下了杀手!
这女子脸色煞白,全无血色,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竟会让萧秋水冲了近来,而她竟心甘情愿地错过了三次,三次下杀手的机会。
尤其因为这女子了解到这点,更意识到这点,她心中更为懊怒自己,眼见萧秋水一掌拍来,立即便下了杀手!
她没有直接下杀手,而是双手一分,左右四枚五棱镖,往左右飞出,半途一转,竟直往萧秋水背后打倒!
这种镖快而有力,偏又不带半丝风声,萧秋水根本不知道,知道也不一定能避得开去。
就在此时,萧秋水撤掌往后退,这一退,等于往四枚五棱镖撞去!
这一下,连这女子也惊呼出声!
她也没料到萧秋水会撤掌,这刹那间,这女子是感激的,可是她也无法挽回她已射出去的暗器!
另一惊呼的人是邓玉函,他只来得及抓住两枚五棱缥,左右掌心都是血,但是两枚,眼看便打入萧秋水的背后!
邓玉函全力出手捉漂,尚且一掌是血,这镖打入背门,萧秋水还会有救吗?
就在此时,镖光忽灭。
镖已不见,镖隐灭在一人的手里。
一个铁一般的人的两只铁一般的手里。
这两枚可令邓玉函双掌被震出血的五棱镖,落在这人手里,犹如石沉大海一般。
这人正是朱侠武。
“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朱侠武!
“朱叔叔!”邓玉函欢呼道。
萧秋水只觉一阵赦然,回首只见场中又多了一个人——萧西楼。
萧秋水不敢想象父亲的震怒——怪责自己因美色而误事,差点送了条性命!
然而看来萧西楼虽是哀伤的,但却是并不暴怒。
只听萧西楼问道:“唐大侠是怎么死的?”
邓玉函脸色煞白,萧西楼要他为唐大护法,唐大却死了:“是她杀的!”
那女子一震,目光从惊怒,转而讶异,成了迷惑。
萧西楼看了那女子一眼,又问;“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
邓玉函道:“我护送唐大侠到‘黄河小轩’的门前,唐大侠便已转醒,他虽然中毒很深,但神智仍十分清醒,便跟我说;在萧家剑庐中很安全,在这儿驱毒便可,又叫我不必担心。
“唐大侠自己服了几颗药丸后,便静下来闭目调息,我便在一旁护法,心里是想:浣花剑庐,铁壁铜墙,谁能闯得进来?……没料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飞过。迎面就是给我一剑!”
萧秋水听到这儿,心里也一震,他穿过“回廊”时,不也是被迎面刺了一剑吗?!
按照时间推计,那人是刺了萧秋水一剑之后,再来行刺邓玉函的。
只听邓玉函续道:“这人剑法虽高,但却似因逃避仓皇,剑快但架沟稍呈凌乱,来得突然,但布局未周,所以这一剑,我还接得下。”
“我们交手二招,他抢主动在先,故得上风,但他三剑不下,立时逃遁,我急忙追出,没几步便猛想起唐大侠正在疗毒,旁人惊扰不得,是以立即赶回,却不料见这黑衣人已站在唐大侠身边,而唐大侠己中暗算身亡,我看……便是这女子害死唐大侠的!”
那女子英烈的眼神有七分冷淡,看了邓玉函一眼。
萧西楼道:“这位姑娘与你交手,有没有用过剑?”
邓王函一怔道:“没有。”
萧西楼道:“这姑娘身上没有剑,谁都可以看出来,唐大侠却是死于剑伤。”
邓玉函还是悻然道:“就算不是元凶,也可能是同谋。”
忽然一个比铁还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绝对不可能是同谋。”说话的人竟是“铁衣铁手铁面铁罗网”朱侠武,只听他斩钉截铁地道:“因为她就是唐方,唐大的嫡亲妹妹,唐门最美丽的年轻一代高手。”
唐方,唐方。
唐方就是蜀中唐门行踪最飘忽、最美丽的一位青年弟子。
原来唐方是女的。
她就是唐方。
朱侠武缓缓高举起手,手指一松,“叮当”两声,五棱镖两枚掉了下来,在月芒映照下闪着银光,一只在镖身刻着小小的一个“唐”字。一只在镖身刻着一个小小的“方”字。
朱侠武道:“这种身前发镖、身后命中的‘子母回魂镖’,除唐家子弟之外,是没有人能发得出来的。”
萧秋水忽然觉得很惊险、很解脱、很欣喜。
打从他要与这女子对敌开始,他就很负担,甚至出手很疯狂。
而今知道她就是唐方,唐大当然不是她杀的,萧秋水放下心头大石,很是解脱;一方面又庆幸自己没下杀手,所以又觉得很惊险。
至于欣悦,他自己也分析不出所以然来。
他身心欢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女子黑白分明的眼,却流下了悲伤的珠泪,月色下,她倔强地抿起了唇,却是不要让人看见,向朱侠武拜道:“朱叔叔。”又向萧西楼拜道:“萧伯伯。”
萧西楼扶起,叹道:“唐侄女,我们错怪了你,你不要生气。”
唐方没有说话,摇了摇头,也没有再流泪。
——大哥,你死了,而今我真如你期许我的,我坚强了,我不依赖人了,可是你却看不见了!
萧西楼黯然地道:“我们都知道,唐门中唐大侠最宠爱他的妹妹,他的妹妹也最了解唐大侠,唉……
邓玉函忍不住问道:“唐……唐姑娘,你是怎么……怎么赶来这里的呢?”
蜀中唐门年轻一群中,唐方的轻功最好,成都萧家虽防卫森严,但仍难不倒这轻巧如燕的唐方。
唐方摇摇头,泪花也在眼眶里一阵晃摇:“我知悉大哥在这里,特地赶来,看见权力帮的人包围着剑庐,所以潜了进来,干脆悄悄地溜进内院,想吓大哥一跳——我来时,大哥的血还流着,那时,这位兄台还在与那黑衣人作战,我方才定过神来,他也不打话,见我就杀。然后……然后又来了这位……这位。”
唐方说话的声响轻细,但又十分清晰,然而这话却像击鼓一般,声声击响在萧秋水与邓玉函的心里,萧秋水与邓玉函惟有苦笑。
邓玉函腼腆地道:“是我不好……我先动手的。”
萧秋水道:“我也……也冒犯了姑娘。”
朱侠武忽然道:“秋水撩开面纱,玉函便不以二对一,很好;秋水一招得刊,而不进击,更好。你们都很好,以后武林,少不了你们的大号。”
朱侠武的话很少,可是这一番话,使邓玉函与萧秋水心里十分感激。
萧西楼喟然道:“可惜唐大侠……”
唐方没有说话,笔直走过去,走过回廊,走到石阶,走过拱桥,走上亭子,走到唐大身边,静静地跪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月光下,只见她如水柔和瀑散开而落的柔发。
——我一定要报仇。
——唐大,唐柔。
大家都静了下来,就在这时,猛听“观鱼阁”远远传来一阵怒吼!
萧西楼疾道:“不好!”
萧秋水、邓玉函身形立时展动!
萧秋水、邓玉函身形方才闪动,朱侠武高大、硕巨、沉厚的身子却“呼”地一声,越过了他们的头顶。遮掉了大片月色。
朱侠武一提真气,遥遥领先,眼见前面就是“观鱼阁”,猛见一人曼妙轻细,曲线玲戏而匀美,已推阁而入,正是唐方。
唐方轻功最高,她居然是抱着唐大的尸首展开轻功的,她推门入阁,只见一少年,“锵”地拔剑而起,一见她手上之人,“啊”了一声,挥剑欲刺!
这时朱侠武已到了,猛喝一声:“劫生,住手!”
康劫生住了手,但一张白脸已因愤怒而涨红。
萧西楼叱道:“劫生,发生什么事?”
朱侠武心里一凛,在康劫生怒吼时,萧西楼身子未动,自己己开始疾奔,而今方至,萧西楼已在自己身侧了,自己居然毫无所觉,不禁心中暗叫惭愧。
康劫生颤声道:“爹他……”
萧西楼一个箭步奔过去,只见康出渔满脸紧黑,不禁失声道:“怎么康兄……”一时竟接不下去。
这时萧秋水、邓玉函也己掠到,也是惊住了。
萧西楼定了定神,再道:“以令尊的武功,那毒已经被迫住了,怎会……”
康出渔大声嘶道:“那药……那药!”
萧西楼疾道:“什么药!”
萧秋水目光一转,瞥见桌上的酒壶:“张老前辈的药?!”
康劫生怒叫道:“就是他!……这药酒吃了之后,爹就惨呼连连,变成这样子了!就是他!就是他的药!”
萧秋水一看,只见康出渔一脸紫乌,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萧西楼也一时为之六神元主。
康劫生一怔,愤怒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萧秋水代为答道:“张老前辈说康师伯的毒中得很怪异,他也查不出来;这药是要送酒,烫热了才能服的。”
朱侠武道:“药浸酒中时,你有没有出去过?”
康劫生呆了一呆,才道:“有。我去小解了一次。”
朱侠武道:“回来后才给令尊服食?”
康劫生惶然道:“是。”
朱侠武不说话。
萧西楼忍不住道:“朱兄是认为康世侄出去时,别人在酒里下毒?”
朱侠武沉吟了一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张前辈怎会在府上?是否可靠?”
萧西楼叹了一声,考虑再三,终于道:“实不相瞒,老夫人就在府中。”
朱侠武居然一惊道:“老夫人?”
萧西楼颔首道:“是老夫人。”
朱侠武脸上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敬慕之色,喃喃地道:“原来是老夫人。”
萧西楼接道:“张前辈实是老夫人的护卫。”
朱侠武即道:“那张前辈应绝无问题。”
萧秋水眉心也打了一个结,唐方、邓玉函更是大惑不解。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究竟是谁呢?
萧西楼蹙眉道:“然则下毒的人是谁呢?”
便在此时,清冷的月夜中,又传来了一声惨叫!
叫声自“振眉阁”那端传来。
萧西楼的脸色立时变了,他的人也立时不见了。
唐方几乎是在同时间消失的。
朱侠武临走时向康劫生抛下了一句话:
“你留在这里守护!”
萧秋水、邓玉函赶至现场时,也为之震住,惊愕无已。
“振眉阁”,有一人立在那儿,竟是一个死人。
他的剑方才自袖中抽出一半,敌人便一剑洞穿了他的咽喉,是以他虽死了,精气却在,居然不倒。
这死者竟然是声名犹在七大剑手之上,出道犹在七大名剑之先的“阴阳神剑”张临意!
张临意的眼睛是张大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与不信。
唐方禁不住轻呼道:“他就是张老前辈?”
张临意的脸容、神情,实是大可怖、大唬人了。
萧西楼苦思道:“难道,难道有人的剑,比张前辈的剑还快!”
朱侠武忽然道:“不是。”
萧西楼侧身道:“不是?”
朱侠武斩钉截铁地道:“不是因为敌手剑快,而是张前辈意料不到对方会出剑。”
萧西楼转身望向站立而殁的张临意,只见他眼中充满愤怒与不信,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朱侠武道:“不过,对方的剑确实也不慢,否则就算猝然发动,也杀不了张前辈。”
萧西楼颔首道:“只要张前辈的剑一拔出来,这人便讨不了便宜。”
朱侠武断然道:“所以,杀人者一定是张前辈意想不到的人。”
萧西楼游目全场,道:“而且,而且也是与我们非常,”语音一顿接道:“非常熟悉的人。”
朱侠武肯定地点头,道:“这人杀了唐大侠,又向康先生下毒,更猝击玉函、秋水,又刺杀张前辈——这个人!”
朱侠武双眼一瞪,毫无表情的脸容忽然凌厉了起来。
萧秋水等人都感觉一股迫人的、窒人的、压人的杀气,在夜风中蔓延开来。
萧秋水忽然一惊,叫道:“振眉阁里?”
——守护振眉阁的张临意既然被杀,振眉阁里岂有卵存?
——然而老夫人、萧夫人还在不在阁内?
萧西楼脸色一变,立时窜出,正想撞门而入,忽然咿呀一声,门打了开来,萧夫人与老夫人,双双出现在门前。
老夫人、萧夫人背后是烛光,那烛光就像是金花一般,绽放在她们背后,萧西楼退了一步,慌忙长揖,没料那铁面铁心的朱侠武,居然拜倒。
老夫人柔声道:“这位大叔,何必如此礼重?”
朱侠武恭声道:“末将侠武,曾在大人麾下侦骑队参任纵组副使将。”
老夫人恍然道:“是朱铁心吧?”
朱侠武居然喜道:“正是铁心,小人不知老夫人还记得小人。”
老夫人笑道:“现下又不是在行军之中,青儿也不在,铁心何必如此多礼,不必什么大人小人的!”
朱侠武依然恭敬地道:“小人不敢,小人敢问狄大将军安好!”
萧秋水脑里“轰”地一声,耳里只闻:“青儿”、“狄大将军”,莫非是名震天下、智勇双全的狄青!?
狄青是个不世人物。
宋时,重文臣而轻武将,因宋太祖拥兵自立而当了皇帝,是故对领兵打仗有军功的武官都深具戒心,诸多节制,难伸抱负。
狄青却绝对是个例外。
他自幼喜习武,骑术、箭法,都很高强,他因受其义母支助,得赴京师,投身行伍,入编禁军。
他的武艺超群,胆大力大,但因长相却俊美斯文,形成强烈对比。同僚讥笑他是:“女扮男装”、“男人女相”.他谦冲内敛,不以为许。
当时,士兵给称作“赤老”,通常都得要脸上刺字,以防他们逃跑。狄青名隶军籍那一天,刚好也是中了科举的进士自皇宫里春风得意地昂然步出,百姓皆围观风采,狄青的同僚大感愤慨:“人家已当状元,我们却像罪犯一样黠面刺字,富贵和潦倒真是不同!”
狄青却澹然自若:“话不能这么说!功名富贵,要看各人才能如何!大丈夫应以立功求名,不该羡慕名不副实的!”
大家听了,都笑狄青不自量力。然而狄青却用功进取、屡立军功,终于改变人们认定当兵的一辈子没出息的成见!
当时西夏撕毁和议,公开称帝,出兵犯陕西延州。宋军士气太差,畏战避战,且屡战屡败。
独有狄青领一支约五百人的军队,屡在败中获胜,所向无敌。
他在延州四年,连打大小战役二十五场,有八次中流矢负伤,但坚持作战到底,身先士卒,不退一步。由于他脸容秀美,威武不足,他每次临阵作战,都戴狰狞青铜面具,第一个行人敌阵;他常以一人一骑,没入敌阵,勇劈猛杀,所向披靡,把敌军完全击溃。西夏兵将畏称“天将”、“天魔”,闻风而逃。
他在这几年间,以极少的兵力,先后破金汤城、略肴州、屠庞徉、岁香、毛奴、尚罗、庆七、家口等族。焚烧积索数万,收其帐二千三余,生口五千七百多。他又建城桥于谷,筑招安、丰林、新若、大郎等寨,扼住了西夏出兵布阵的要害。
狄青治军,正部位、明赏罚,与士卒同饥寒、共劳苦,有功他让予部下,有过他一力承担,有战他冲锋陷阵,有赏他分予同僚,故深得士卒崇敬,乐于听他指令调度。
有次他与西夏军决战于安远,身负十处重伤,已然垂危,但听敌军又到,他挣扎而起,一马当先,冲杀向敌军,奋战不屈;其部属为他的拼死精神感召,也都击退来犯之敌。
他带兵打仗,进退有策,头头是道,深得经略判官尹洙赏识,带他引荐当时的经略使韩倚和范仲淹。
范仲淹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管在文才、武略、治水、进谏、军事、革兴等,都有建树,连西夏军中也私相戒议:“小范老子胸中有数万甲兵!”范仲淹一向知人善任,一见狄青,听之谈吐,如获至宝,格外礼遇。特送他一部《左氏春秋》,对他劝说:“作为一个将领若只知打仗,不知古今,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
范仲淹劝他认真读书,文武并修,又教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狄青极受感动,终于成为能在沙场上决胜,又能运筹帷幄,精通兵法,精悟是非,知进能退的大将军。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萧秋水心头有一股热血,禁不住也要跪倒狄大夫人身前。
老夫人忽正色道:“不可:汉臣不过常人也。他跟你们都是一样,都想为国为民做点事。他只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宋人,他的大志也也正是诸位心中的大事,还得仗列位匡扶协力。他要的是为国为民大丈夫,有忠有勇好兄弟,而不是摇尾乞怜的亡国奴才!”
这老大人正是狄青养母。
狄青自幼双亲皆殁,全仗这位老夫人视狄青如同己出,历当苦辛养育教诲,才能长大成人。是故狄青待之如亲母。极尽孝道。
其实广源州侬智高在广南作乱,一度快攻,取得巨州,并沿巨江而下,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九个州,并包围了大宋岭南军事要据:广州。
侬智高领蛮兵所到之处,纵火杀掠、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广南一带,哀鸿遍野,惨遭铁蹄蹂躏。
宋仁宗先后派文官杨败、余靖、孙河指挥大军,往广南讨伐贼兵,惜因宋朝长年武备失修,都惨败下场。侬智高乘胜追击,许多州郡官兵都只望风而逃,侬智高连年胜利,气焰更嚣。
就在这危急关头,威退西夏进犯的狄青挺身求请降旨让他披甲上阵,出兵平乱。两军交战,两广十虎等豪杰都为此役出了不少力,故给当地人尊为英雄,对狄青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安民保国,更是视同再生父母,感恩戴德。
侬智高见范仲淹督军、狄青领兵,士气如虹,且将一一迅速收复失地,军民一心,他知难以力敌,便付出重金、许下承诺:谁能刺杀狄青,格杀范仲淹,他日若能南面为王,便册封为“保**”,并封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水陆两路英雄好汉,得一切功名利禄。
叛军将以此为诱,号令“权力帮”和朱大天王的人,动用水陆两路绿林人物相助。
“权力帮”以李沉舟、赵师容为首的一众领袖、都不愿直接出兵对抗狄青大军,但暗下派了帮中高手,掳劫狄太夫人,以胁狄青,让他投鼠忌器,诸多掣时,并可迫他挂冠退役,换作其他庸官懦将,皆不足畏矣。
他们虽有计算,但一众白道武林的正义之士,却先把狄太夫人护送到了浣花剑派,不让蛮兵毒计得逞。
这便是狄太夫人暂住在浣花剑派的前因后果。
狄太夫人继续道:“青儿战于广南,平乱贼党,侬智高要捕捉老身与儿媳,以乱青儿作战之心。我与儿媳,一走成都,一赴开封。我这一把年纪,生死并不足惜,只怕扰乱了青儿的斗志,说什么也得逃离奸人魔掌的。”
萧西楼叹道:“狄将军为国杀敌,累了太夫人,我等虽非军人,自当为国保护老夫人,但仍屡令夫人受惊吓,实是惶愧!”
狄大夫人道:“萧大侠客气了,叨扰贵派,以致权力帮大举进犯,涂炭生灵,这是老身的罪孽。”
萧西楼正色道:“大将军勇赴沙场,在下未及万一;照顾太夫人,乃义不容辞之事,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定必死而后已,只是……只是这干来犯之徒,非同泛泛,权力帮除勾结西夏番子外,还与奸相吕夷简等暗下私通,实力甚厚。”
狄太夫人叹道:“正是。这一路上,我也遭到了屡次的埋伏,可恨身无长技,不然也想杀得几个卖国贼子,以祭先烈。……这一路上,倒是张妈护我得紧。”
萧西楼蹭然道:“禀告大夫人……张……张妈他于适才为人所杀……”
狄太夫人“哦”了一声,萧西楼等往左右靠边而站,狄太夫人便看见了张临意死而下倒的尸首。
狄太夫人晃摇了一下,萧夫人慌忙扶住,道:“适才我在里面,忽听外面搏剑之声,因守护太夫人,不敢离房,没料……”
太夫人眼中有泪,但竭力不淌下来,好一会儿才道:“张妈不是女人,我是知道的。他是狄青的结义兄弟,特地乔装以保护我,要我唤他作‘张妈’”。
“我这条老命不足惜,但我死了,青儿会觉得他连累了老身,此心影响他的斗志甚巨。”
“记得西夏番将遣人来告,青儿已被杀死,我和媳妇儿一颗眼泪也没掉,不是不怕,而是不信,山河未复,狄汉臣不会死,也不能死!”
“可是蛮兵若抓到我,我就不会让他们把我活着送到前线去,我宁死亦不可乱青儿之心,亦不能作人质劝降宋军!”
狄大夫人一句接一句,说出了这几句话,萧秋水热血填膺,喝道:“狄太夫人,我们绝不让您落于敌人之手!”
狄太夫人看了萧秋水一眼,目中凛威却带慈蔼,道:“好孩子!青儿此时应在昆仑关、否则你真该见他一见!”
这一句话,如一个霹雳在萧秋水心中,幻化成一个龙游九天的雷霆!
见狄青!
见狄青已成了萧秋水毕生的心愿!
——先天下之忧,而忧。
这时候,朝廷上下,都有一种“恐军人症”。主因是:宋朝初立,便事起于赵匡胤由军士拥立,黄袍加身而夺孤儿寡母之天下,所以他自己和他的子孙亦惧同样让军人推翻,只好把军人永排除在外,不许参与军机,边疆一旦遇事,一概交文臣统率兵马,致使强于弱枝,军备久疏。
不过,一旦真正遇上了战事,岂是书空咄咄、纸上谈兵的文官可以胜任的!戎马冲锋、沙场决战,原非儒生所能。狄青便在此时,以一佣兵,打出战功,于上阵时头戴铜面具,散发披肩,跨骏马,持长枪,身先士卒,直奔敌阵,当者披靡,全身负伤无算,向不以之夸人;半生立功无数亦不自夸。
狄青成名立功之后,脸上还留有初为兵时所刺的面涅,宋帝见此,敕令他用药除涅。
然而狄青却自指其面,说:“陛下以军功擢臣,从不查问及臣门第。臣所以有今日,皆此面涅之策厉耳。臣愿留此以为士卒之策厉,不敢奉诏。”
他藉此表态,意谓永留军中,别无二心。
由于范仲淹的引导,狄青熟读兵法,得其要领,与正进犯谓州的西夏兵交战之时,狄青所部迎敌之军马甚少,力量悬殊,处于劣势,然而狄青仍以阵法取胜。
他无畏于敌众我寡,以奇兵制胜。他先下令全军尽弃弓弯,手执短兵,又密令改变原来锣鼓信号,下令一听到锣鼓鸣响就停止前进,再听则向后退却,反而在锣鼓声后才冲杀向敌军。两军接战时,西夏兵见宋军居然闻鼓而止,甚至倒退,以为敌方胆怯,正疏忽之骄慢之时,失却戒备,宋军在锣息之际反而喊杀过来,奋勇争先杀敌,西夏兵因而阵脚大乱,自相躁践,死伤不计其数。
狄青以寡击众,奇兵突出,大获全胜,但居功不矜,反而推功于属下同僚军士。
凡此种种不世功业,以一武夫能为国杀敌、为民除寇,都是萧秋水对狄青心向往之、意仰慕之,只愿有日得见狄大将军,随他驰骋中原、笑傲沙场、保家卫国安天下。
后天下之乐,而乐。
对方杀了张临意,却并不闯入振眉阁,挟持狄太夫人,究竟是什么原故?
是因为来不及?还是……
萧西楼也想不通,因怕狄太夫人难过,已请萧夫人送太夫人回阁歇息。
“太夫人请安心,张老前辈的后事,我们自会妥为办理。”
狄太夫人与萧夫人进去后,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朱侠武忽道:“夜深了。”
萧西楼道:“看来一切很平静。”
朱侠武道:“以水淹火一役,权力帮已失主力。”
萧西楼道:“看来如此。”
朱侠武道:“现在我们一定要做一件事。”
萧西楼笑道:“睡觉?”
朱侠武也是斩钉截铁地道:“睡觉!”
睡觉。
真正高手决战的时刻里,不但可以紧,而且也要可以放。
争取充足的食粮,充足的睡眠,可能对决生死于顷俄间,有决定性的帮助。
所以睡觉也是正事。
虽然这群武林高手的精神与体魄,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也绝没有问题,但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们也绝不浪费他们的一分体力。
朱侠武道:“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睡。”
朱侠武、萧西楼是目前萧府里的两大高手,权力帮伺伏在前,随时出袭,剑庐中又有不明身份的狙杀手,所以这两人中,只有一人能睡。
萧西楼道:“你先睡,我后睡。”
朱侠武道:“好。三更后,我醒来,你再睡。”
萧西楼道:“一言为定。三更我叫你。”望向站立中而殁的张临意,仰天长叹道:“张老前辈剑合阴阳,天地合一。康出渔剑如旭日,剑落日沉。海南剑派辛辣急奇,举世无双。孔扬秦剑快如电,出剑如雪。辛虎丘剑走偏锋,以险称绝……只可惜这些人,不是遭受暗杀,就是中毒受害,或投敌卖国,怎不能一齐复我河山呢!”
晚凤徐来,繁星满天,萧秋水忽然心神一震。
萧秋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心神震荡。
他只知道有一个意念,有一个线索,忽然打动了他的心弦。
但他却也想不起,抓不住,刚才的意念是什么。
繁星如雨,夜深如水。
等他再想起时,却已迟了。
萧西楼要求唐方与萧夫人睡在一起,睡在振眉阁里,以保护狄太夫人。
唐方的暗器,不但可以杀敌,更可以慑敌。
能杀退敌人是好,但如果敌人根本不敢来,不惊扰狄太夫人,那当然是更好。
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三人也有睡觉,当然是轮流着睡。
他们是睡在“听雨楼”。听雨楼是浣花剑庐的总枢,也是第一线。
萧西楼一向认为第一线就是最后一线;与敌人交锋时,一寸山河一寸血。连半步也不能退让。
萧秋水是轮第一个睡,却是睡不着。
夜风袭人。
——我要替你报仇,唐柔。
——我要为你报仇,唐大侠。
明月如水。
萧秋水辗转难眠,虽是悲愤的,但却有一股箫声似的悦意,自古远的楼头里传来,他心中老是忆起一首?族的山歌,那歌词是这样的:
郎住一乡妹一乡,
山高水深路头长;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水心想:唱的人真是一厢情愿哦。作词的人真是一厢情愿啊,萧秋水笑了笑,却又把那歌再重复,在心里悠悠唱了一遍: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水想着心喜,唱着心悦,迷迷糊糊终于睡了。
夜凉如水。
一宿无话。
第九章扫落叶的人
四月十六。
忌:入殓,上梁。
七赤。
宜:沐浴祭祀。
四绝日凶一梁少取。星入正八座。
冲煞五八西。
清晨。
晨曦初现,夜露初降。
萧秋水起来时,就看见萧西楼在晨雾中,仰首望天,背负双手。
雾大露浓,天空上竟出现一个奇景:月亮和太阳,各在东西,却在同一片天空上遥对,彼此都没有炫人的光华,只有猎然的哀静。
萧西楼点了点头,转身而去,萧秋水也跟着走去。
按照惯例:晨祭祖祠。
在未祭祖之前,萧西楼却做一件平常不做的事,他先到“振眉阁”,向狄大夫人请安,并邀请唐方一齐去。
祭祖:本来祭萧家祖先,跟唐方全然无关,连萧秋水也不明白所以然。
萧夫人却很明白。
她本来也要去祭祖的,但腿上、臂上都有伤,更何况要守护狄太夫人。
唐方一跨出门,也明白了所以然。
门口停放着两具棺木,一是张临意的,一是唐大的。
权力帮虽被击散,却仍在剑庐边外包围,当然无法把遗体运出去安葬,但也不能随便把棺木停放在任一处。所以只好暂停放在萧家祠堂。
张临意的遗体当由萧西楼亲自护送过去,唐大则要他的亲属来护灵,唐方自然是唯一和适当的入选。
萧西楼出到门口,拍了拍手,就出现四名壮丁,抬起棺木,往“见天洞”缓步而去。
晨雾中,萧西楼回顾,看见萧夫人在门口,因腿受伤不便,故倚着门立,脸色一片清白,萧西楼心中一阵爱惜,挥了挥手,道:“小心。”
萧夫人深深地望着他,浓雾中,双眸却是一片清明。
那眼中含有无限意。
“你自己也要珍重。”
“你是浣花剑派的掌门,更要保重。”
“晨雾沁人,昨夜又一场剧战,你要小心着凉。”
这些话都没有说出来,可是萧西楼心里明白,萧西楼要说的话,萧夫人也心里分晓。
二十余年的患难与共,二十余年的江湖险恶,萧西楼与孙慧珊自己心里比什么都厂解,在那一段被逐出门墙的口子,茅舍苦练剑的日子,日落掩柴扉的口了,长街蝶血战的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
不过也真的熬过来了。
萧西楼举步向前走,走人浓雾中,萧秋水和唐方信步跟随着。
萧大人目送她那从来没有感觉过老的丈夫,像豹一样敏捷,像儒者一般温文的丈夫,走入雾中后,她才深深地眺了一眼,雾中没有人,她再掩上了门,用手揩了揩脸上的露珠。
唐方显然也没有睡好,或者根本没有睡。
她眼睛是红肿的,不单因为哭过,也是因为睡不好。
可是她眸子还是清明的,清亮得很倔强,她倔强的唇有一丝讽世的味道,但是脸上又是一片稚气。
萧秋水平日是最警醒的,然而却睡得很甜,居然还梦见花和蝴蝶,又梦见一个人,在爬一座高入云雾的山,攀爬一座艰陡的夭梯,爬到一半,夭梯突然倒转过来了。等于他往深崖下爬去……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很惶愧。
萧秋水到“振眉阁”时,他心中突突地狂跳,唐方虽然失神,但仍有一种令人镇定的美,像晨露一般清亮。
——哪里像他自己,居然在大搏杀中,还作梦到鸟语花香!
前面四个壮丁抬着棺木,萧西楼一行三人走在浓雾中,新鲜的空气,清芬的花香,有鸟调啾,却看不见在哪处枝头。
萧西楼叹道:“真是个好天气。”
唐方道:“今天天气一定很好。”
萧秋水道:“天气好心情也好。”
他们三人说话,走在雾中,却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萧西楼手里扣着剑柄。
——雾那么大,敌人正好出袭,这庄里一定有敌人,不知是谁,不知在哪里。
——两个小辈不懂事,自己得要提防,还要保护他们。
——秋水虽不如易人做事练达,但甚有才分,浣花剑派,要靠他发扬光大。
——唐大为浣花剑派而殁,萧家决不能再对不起唐门,一旦有敌来攻,他一定要先维护唐方。
唐方右手扣了七颗青莲子,左手抓了一把蓬针。
唐门是暗器大家,当然在浓雾中、黑夜里,最难闪躲的便是暗器。
——你杀我大哥,我就杀你。
浓雾中正是别人暗算的好时机,但也是自己反击的绝好良机。
只是,只是,只是在浓雾中,萧老伯走在前面,而那萧……他,他就走在自己身边。
他可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但是感觉到那个家伙剑眉星目、一副剑试天下的样子时,心里忽然不自然来了。
她一定要……要不动声色……可是为什么要不动声色?……什么色?……哼,那个一剑挑开我面纱的人!
今天是好天气,虽然浓雾使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萧秋水有好心情,也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分明,他要立志做大事。
因为冥冥中让他在这场战役里遇见,遇见一双美丽的眼睛,就算流再多的血,流再多的汗,也是值得的。
他原意为这双星星般的眼,去冲杀,去奋战,也许并不是为了爱,只是无由的心中一句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他心情特别好,好得要做大事,要与范仲淹在沙场上杀敌!
因为喜欢,他甚至不揣测她的感觉,但只要见着她就好。
因为他是萧秋水,为了岑参的一首《登雁塔》一诗:“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夭宫。登临出世界,瞪道盘虚宫。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视指高鸟,俯听闻惊风。”以及年仅二十七一举及第、是登科进士中最年个一人白乐天的题:“慈恩塔下题名处,七十人中最少年”这两首题诗,而远赴长安、看大小两雁塔的萧秋水!
晨有浓雾会有好天气。
好天气也是杀入的好时节。
就在这时,一线旭日升起,射进了浓雾之中,耀开了千万线七彩的波光。
太阳出来了。雾要散了。
萧西楼舒一口气,低首走入了“见天洞”。
“见天洞”门前那又聋又哑的老头,翻着怪眼,侧首望了一望萧西楼,然后推门让萧西楼走进去,自己又拿着柄扫把,径自扫起地来了。
这老头虽又迟钝又蹒跚,但是“见天洞”内部却打扫得一尘不染,烛火常明,壁内各处有凹了进去的地方,供奉着一栩栩如生的神像。神像前是七星灯火,供奉拜祭的三牲礼酒,坛前架着一把剑。
一柄萧家历代风云人物闯江湖的佩剑。
从架着的剑鞘之斑剥、陈旧、古意,可以见出这些已物化的英雄人物的昔日事迹。
棺运入洞中,抬进后房很大,足有百多副棺材,这些棺材都是萧家子弟、浣花剑手,他们为浣花剑派而死,尸首也停放在萧家祖祠的侧房里。
唐大、张临意的尸首暂时安放在长廊上。
唐方垂泪,良久,抬头,只见萧西楼呆立于一座灵位牌前不语,萧秋水也垂手在他身侧。
这灵位牌上镌刻:
“浣花萧家第十八代宗主栖梧灵位”。
——这就是萧西楼的父亲,一剑创浣花的大宗师。
桌上香火烟雾缭绕,壁内神像,看不清楚,这时萧西楼、萧秋水正要跪拜下去,唐方忽然惊见,那壁内的神像,竟是一仆僮打扮的老人,正霎了一霎精光炯炯的眼睛!
唐方惊呼一声,便在此时,那壁内的“神像”忽然自烟雾中跃出,出手一剑,竟似电光一般,照亮了室内,照惊了神台前拜祭的人的脸孔!
剑刺萧西楼!
萧西楼数十年如一日,只要逗留在“剑庐”,他每天晨昏,都去“见天洞”,拜祭祖先。
父亲萧栖梧的形像,他早已看熟了,他年少的一段时光,还是与萧栖梧一起度过的,虽然父子之间有赵趄,但他还是最崇拜他的父亲。
在祭拜的时候,萧西楼自然不敢抬头,萧秋水更是垂着头,桌上三牲礼品,加上香烟围绕,要看也看不清楚,唐方站在远处,反而可以看分明。
神像忽然变成了凶恶的魔头,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
这时剑光便已到了!
剑如蛇般歹毒,直噬萧西楼咽喉!
萧西楼发觉时,已然迟了。
他先是一惊,立即拔剑,又是一惊!
那恶魔冲出烟雾,不是谁,竟是那在振眉阁负责打扫的爱抽旱烟的懒老头——丘伯!
丘伯哪里还是丘伯,他凶神恶煞,剑光如电,简直是天外神魔1
这一惊再惊之下,出剑便迟,丘伯先发先至,萧西楼剑方出鞘,丘伯的剑已至咽喉!
萧秋水武功不及乃父,出剑更迟,剑只拔丁一半,眼看父亲就要死在剑尖下!
这时突听“嗖、嗖、嗖”三道尖啸,直射丘伯!
四川蜀中,唐门唐方的暗器!
暗器当然可以后发而先至!
丘伯对萧家究竟有多少高手的底细,十分清楚,孔扬秦等攻楼失败,丘伯正想以自己的身份来独领大功。
他满以为狙杀萧西楼后,以自己的武功,要杀掉这对年青男女,自然是绰绰有余,却没料到,那站在远远的年轻而漂亮的女孩子,竟是唐门罕见的年青高手,唐方!
剑离萧西楼咽喉不到半尺!
暗器离丘伯胸腹不及一尺!
萧栖楼已拔剑,未出剑!
萧秋水正拔剑,未离鞘!
先杀萧西楼,还来不来得及,拨开暗器,
用另一双手接暗器,这暗器有没有毒?
丘伯猛想起武林中传言里唐门暗器之毒,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猛一反剑,回挽三道剑花,叮、叮、叮”撞开三道暗器,“夺、夺、夺”射入木梁上,只是三枚小小的蜻蜓,分红、绿、蓝三种颜色!
丘伯一拨暗器、立时大翻身,冲上神桌,只一点地,“呼”地一声,宛若大鹏,掠了出去!
一击不中,立时身退,真是高手所为!
一击不中,萧西楼已拔剑在手,加上唐门的高手,以及勇悍的萧秋水,丘伯自忖必败,所以他立时身退!
他想先杀萧西楼,但先杀萧西楼便无办法躲得过“蜻蜓镖”,他不愿意与萧西楼同归于尽,既然不能杀人,便抢得先机逃遁,以免反被人杀!
一击不中,立时就走,萧秋水的剑才拔出来,萧西楼刚刺了一个空,唐方的第二度暗器尚未来得及掏出来,他已掠出了“见天洞”!
唐方虽来不及再发暗器,却来得及说了句:“我的暗器从没毒!”
——萧秋水心中一震,他想起这句话唐柔临死前也说过:“我唐柔,唐柔的暗器从来都没有毒……”
——直正骄做的暗器高手……是不必用毒的。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其中不乏用毒高手,当然也有败类,可是真正的唐家子弟,他们的暗器是不必淬毒。
他们的暗器,不但是兵器,甚至是明器!
他们在暗器上雕小小小小的一个“唐”字,这“唐”字代表了唐家的威信,暗器的宗师,甚至整个江湖的正义。
这哪里再是一般人心中所认为的“暗器”而已?!
但唐方这一句话,却几乎气炸了正在施展轻功逃遁中的丘伯!
原来刚才的暗器没有毒!
只要他敢用手去接,便可以先杀萧西楼,稳定了局面,就不会落得而今仓皇逃窜的情形了!
丘伯当时为之气结,他但愿没有听见唐方说那暗器是没有淬毒的,这一气,一口真气几乎换不过来。
他纵横江湖二十余年,这次之败,实在是失之厘毫。
萧西楼逃过险死还生的二剑,一定神,第一句便迸了出来:“辛虎丘!”
萧秋水听得一怔,萧西楼已拔剑追出!
萧秋水猛地吃了一大惊:辛虎丘,名列当世七大名剑之一,虎丘剑池,绝灭神剑辛虎丘!
辛虎丘居然便是在萧家呆了两年余,爱抽烟,平时连站也不稳的丘伯!
萧秋水呆了一呆,不过也仅止怔了一下而已,他也立即随萧西楼追了出去,这时唐方与萧西楼,早已远在前面了。
七里山塘,尽头处,是虎丘。
虎丘乃春秋时代吴王阅阎陵墓所在。
苏州又名闺阎城,创城者就是吴王,根据《越绝书》有云:
“阅阎之葬,穿土为山,积壤为丘。发王都之士十万人,共治千里,使象运土凿池,四周六十里,水深一丈,铜墩三重,倾水银为池六尺,黄金珍玉为鬼雁。”
当时吴越皆以铸兵器闻名天下,吴王下葬时,陪葬名剑有二千余柄,后来刺秦皇的“鱼肠剑”,也是陪葬物,为暴雨雷霆所中,裂石碎砖,为荆轲所获。
只是吴王的陵墓设计得十分周密,连秦始皇南游,预掘此墓,以求名剑,尚不得寻。以及开山掘土,今存石家池塘,就是秦始皇发掘的遗迹了。
故曰剑池。
闰阎葬后三臼.山上出现一双白虎,后人称此地为“虎丘”。
虎丘剑池,名震天下。
而当世其中两大用剑高手,皆出自于虎丘剑池者,有辛虎丘、曲剑池二人。
辛虎丘不但剑快,身法也快!
他掠出“见天洞”,掠人九回廊,就见到一个老人。
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
这老人在扫着地。
辛虎丘认得他,他就是那个打扫“见天洞”的哑巴广叔。
九年来,辛虎丘对萧府上下无不了如指掌。
他连停也没停,越过老人,一口气掠过假山,穿过花园,到了长号。
要逃,就要快!
他一定要在萧西楼号令未发动之前,先逃出萧家。
只要逃出萧家,自有权力帮在接应。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低着头,偻着背,在长亭中扫着地。
这老人连头也没拾,却正是哑巴广叔。
辛虎丘倒抽了一口凉气,却停也未停,翻过长亭,越过池塘,到了黄河小轩门前。
却见黄河小轩门前,也有一人在低着头,屈着腰,在扫着地,很小心很小心地在扫着地,好像扫地是一件很伟大很专注的工作一般,天下间谁也不能惊扰他去做这件事。
辛虎丘瞳孔收缩,他不再飞过这老人头顶,而是一步一步地走过了。
因为他知道,在他刚才飞身过去的刹那.这老人至少可以杀死他六次。
老人还是没有动,还是在专心扫地。
辛虎丘走过去之后,才回头,倒着走,走出十六八步,猛地吸了一口气,返身就跑!
这一阵急奔,是运足了全力,穿过鱼阁,到了振眉阁,眼看就要到听雨楼,忽见楼下有一人。
楼下有个老人在扫着地。
清晨,静谧,落花满径,只有这老人扫地的沙沙响声。
辛虎丘站定,一步步地走过去,每一步的距离、姿势、气态,都是一样的。
他已落在敌人的包围中,他绝对不能再疏忽大意。
既逃不过这障碍,就只有击倒它!
走到距离老人十一尺的地方,老人的扫地声忽然停了。
辛虎丘也就停了,缓缓抽出了他的旱烟。
他爱抽的旱烟。
老人依然垂着头,倭着背,对着满地的落花,唱息道:“昨夜的落花真多。”
辛虎丘这才变了脸色道:“我曾费了三天三夜来观察你,你连梦话都没有一句,然而我今天才知道你不是哑巴!”
老人笑道:“我也不是聋子。”
辛虎丘变色道:“我曾用铜钹忽然在你耳边乍然敲响过!”
老人笑道:“可惜你到我背后的脚步声,却先铜锣而响起。”
辛虎丘张大瞳仁,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缓缓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浣花萧家萧东广,你听过没有?”
他一说完这句话,身子就暴长,眼神有力,背也不驼了,一下子犹如身长七尺,天神一般!
这时听雨楼下,萧西楼、唐方、萧秋水均己赶到,连听雨楼上的朱侠武、左丘超然、邓玉函也闻声而至。
他们只见楼下小亭中,雨个仆人打份的老人在对话,但忽然又感到刺人的寒意,迫人的杀气,然后那驼背老人忽如天神一般,说出了那句话!
萧东广!
萧秋水一震,兴奋又惑然望向他父亲。
只见他父亲脸色神色很怆然,好似忆起什么从前往事似的,轻轻地道:“其实广叔叔就是你亲伯伯,二十年前就名动天下的‘掌上名剑’萧东广!”
萧东广原是浣花剑派创立者萧栖梧的私生子,因为名份不正之故,萧东广的辈份虽比萧西楼长,但却隐姓埋名,掌管萧家庶务。
萧东广的剑,是有名的“古松残阙”,半柄残剑,把浣花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声名还在萧西楼之上。
待萧东广权力渐盛时,萧栖梧又病逝,萧西楼因娶孙慧珊而被逐出门墙,便发生了内外浣花剑派之争。
在这一场斗争之中,萧东广做下了许多无可弥补的错事:他中伤萧西楼,拒绝让他回来,其实萧栖梧临终的遗意是要萧西楼主掌院花剑派的,萧东广为求毁灭证据,甚至狙杀证人,迫害前辈,更做下了许多滔天罪行,最后萧西楼与孙慧珊终于重回萧家,合败萧东广后,饶而不杀,萧东广才痛悟前非,不言不听,抵死不恢复当日身份,只愿作一奴仆,永远奠扫祖祠之地,且要求萧西楼夫妇绝不要指证他就是当日叱咤风云的“掌上名剑”萧东广!
所以武林中人人都以为,浣花剑派内外之争一役中,萧东广己然毙命,却不料他仍在萧家剑庐中,作一名天天打扫的老仆人,来减轻他自己罪孽!
萧东广井没有像传闻中一般地死去。
萧东广就站在他面前。
辛虎丘不再逃避,因为他知道已被包围;他要杀出去,第一个要跨过的便是萧东广的尸体。
他屈居萧家两年又七个月,却不知剑庐有萧东广此等高手。
萧东广十九年前便以一柄“古松残阙”断剑,力敌“长天五剑”,历三天三夜,不分胜败,当时有人把他名列七大名剑之首,直至萧西楼统一了内外浣花剑派,萧东广销声匿迹后,萧东广的名字方才在七大名剑中删去。
只是二十年后的现在,萧东广的剑是不是还一样锋利?
辛虎丘缓缓拔出了剑。
他的剑是从烟杆里抽出来的。
剑身扁长而细,短而赤黑,剑一抽出,全场立时感到一种凌厉的杀气。
辛虎丘的剑遥指萧东广身前地上,凝注不动。
风摇花飞,萧东广身前落花,飞扬而去。
这又扁又钝的黑剑,竟有如此的魔力。
萧东广看见这把剑,眼连眨都没有眨过。
他知道以辛虎丘的剑光,确可以在眨眼间杀人。
一眨眼的时间,甚至可以连杀三名高人。
萧东广居然仍笑得出来,叹道:“扁诸神剑,果是利器!”
辛虎丘双眉一展,怒叱道:“拔你的剑!”
萧东广没有答他,仍然握着扫把,道:“二十年前,你辛虎丘与曲剑池齐名,同时进入当世七大名剑之列,本心满意足,但你年少气做,要找李沉舟决一死战,李沉舟是权力帮帮主,是武林中公认的第一高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只见辛丘虎汗涔涔下,出力地握着短剑。
萧东广又道:“李沉舟向不留活口,但那一役你并没有死,对这件事,我一直都很怀疑;后来才知道你已随着孔扬秦投入了权力帮。”
辛虑丘胸膛起伏着,但没有说话。
萧东广又道:“两年前,你来了浣花萧家,我当时也未怀疑到你身上,直至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你知道我怎么发现你的身份?”
辛虎丘不禁摇头,萧东广反而不答,向萧西楼道:“权力帮三年前便命人潜入萧家,居心叵测,深谋远虑,早有雄霸天下之心,看来武林中门派中披卧底的也不在少数。”
萧东广这才又悠悠接道:“直至你忍不住,三个月前,终于借酗酒之痛,其实暗自潜出堡去,跟人比剑决斗,恰巧又被我撞见,才知道的。我还知道你不单是卧底的,且还是‘九大十地,十九人魔’中的一魔!”
辛虎丘脸色阵青阵白,无词以对;萧东广仍然笑道:“李沉舟命你卧底萧家,久未发动,使你忍不住跃跃欲试,是不是?想‘绝灭神剑’名震江湖,若不在江湖上继续搏杀,又如何能保有‘当世七大名剑’的地位?”
——辛虎丘既想获得权力,故听命于李沉舟;但又不甘于沉寂,故藉酒醉为名,暗自潜出萧家,蝶血江湖。
——却也因此被萧东广瞧出了破绽。
——这几年来,辛虎丘的确扬名不坠,而萧东广确日渐消沉,此为代价,而今落得如此险境,岂不是亦以血汗换来的?
辛虎丘没有说话。萧东广道:“你的扁诸剑名动江湖,你之所以经常练剑有成,一方面也基于二十四年前于虎丘巧获扁诸剑息息相关,只是,”
辛虎丘双眉一扬,禁不住道:“只是什么?”
萧东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的剑叫做‘古松残阙’,以剑比剑,咱们可以平分秋色,谁也讨不着便宜。”
萧东广外号“掌上名剑”,用过武林中三十六柄宝剑,到最后才用这一柄断剑,这断剑就是“古松残阙”。
萧东广是著名的鉴剑名家,他品评的剑,自然错不了。
辛虎丘望着掌中无坚不摧的利器,心中竟寻不到昔日与人对敌时那无坚不摧的信心。
萧东广冷冷地道:“更重要的是,还有一点……”
辛虎丘望向萧东广咬紧牙关而不发问,萧东广深深地望了辛虎丘一眼,然后道:“这三年间,你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试剑;而我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练剑。”萧东广笑了一笑,骄傲地道:“同样是二十年,你急于比剑,我专于修剑。二十年前,我已名列当世七大名剑;二十年后,我的剑法已在张临意之上。这战我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杀你,你,完全没有机会!”
辛虎丘大汗如雨,握剑的手激颤着,厉嘶道:“拔你的剑,动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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