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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传·唐方一战(下)(1 / 2)

 独舞

徐舞倒吸了一口凉气、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唐悲慈带点严厉的看着他:“你听过‘五飞金’吗?”

徐舞点头:“这是岭南‘老字号’温派、蜀中四川唐门、江南‘封刀挂剑’雷家联台起来在江湖上另立的一个组织,并公推跟雷、唐、温三家都交好的‘星月楼’花家子弟来作首领。”

“我们果然没有找错人。”

唐悲慈目中已有赞许之意,“那么,‘龚头南’的‘五飞金’你可又有闻?”

“那是‘五飞金’最重要的一大分支。由‘空明金镖’花点月为首,而其他四位当家,莫不是三家中的杰出人物。”

徐舞如数家珍。

“对。但根据我们这三年来密布眼线,广泛精密的收集资料,发现‘五飞金’非但并未实际做到调解和联结三大家族的责任,反而成了一种分化和侵蚀的力量。”

“……我不明白。”

“其实,‘五飞金’这组织早已给江南雷家堡的人吞噬过去,成为倒过来意图藉此纵控唐、温二家的势力。”

“你是说……?”

“龚头南的‘五飞金’分支,就是这‘谋反势力’中的主干之一。在里而做三当家的唐堂正和五当家的唐拿西,全为二当家雷以迅所操纵。他们本在唐门不甚得势。所以早已结合雷家,要倒过来反噬唐门。”

“……这固然很阴险,但这却是你们三家之间的罅隙,与我无涉。”

“可是唐方却刚给送去了龚头南的‘五飞金’。你刚才取去的飞斧,根本就不是唐方的,而是前几天已给暗杀了的唐门弟子唐泥的。斧上的毒,是一早就涂上去的,局也是老早就布好了的。”

“——他们会对她怎样?”

“依我猜度:一,他们藉此扣押唐方,万一将来与唐门正面冲突时,他们可以唐方挟制老奶奶,老奶奶一向疼惜唐方。二,他们有意或哄或逼唐方道出如何运使‘泼墨大写意’、‘留白小题诗’的独门暗器手法,以便他日可攻破老奶奶的绝技。其实,这一切都是一个‘局’,唐拿西跟唐不全、雷暴光全是一伙人。”

“那么唐方岂不是很危险?”

“可以这么说。”

“那你们还不马上去救唐方?”

“也不必那么急。人在他们手上,打草惊蛇,反而不智。再说,依我所见,唐方一向是倔性子,动粗难有所获。毕竟,唐方自绝经脉之法,制穴也制止不了,所以唐门子弟,一向绝少落于敌手,泄漏机密,这些唐拿西和唐堂正无有不知,所以,以诱骗唐方说出手法秘诀的可能较大,是以一时三刻,还不致立杀唐方。”

徐舞仍急个什么也似的:“那怎么行?!万一他们真要动手迫逼唐姑娘,那,那,那,那岂不是——”“徐少侠放心,”唐悲慈脸上带了个诡秘的微笑,“‘江南霹雳堂雷家’布了不少伏子在咱们唐家堡,但唐门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在‘龚头南’的‘五飞金’,我们也还是布有眼线的,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还是会告知我的。”

“那么,”徐舞仍急如锅上蚂蚁,“你们也得去救唐姑娘啊:我愿意跟你们一道去!”

“我们不去,”唐悲慈道,“你去。”

“我去!”

徐舞又楞住了:“你们不去?”

“对。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

唐悲慈道,“如果我们现在就去”五飞金“救唐方,救得着,只得不偿失;万一救不着,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我们据密报得悉:雷家的人已控制了‘五飞金’,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动声色,就可以继续监视。而洞悉‘封刀挂剑’雷家的一切阴谋动静。假如为这件事而扯开了脸,那等于是打草惊蛇,一旦失去了这个线索,就更不知敌人的虚实了,所以我们唐门的人,谁都不便插手此事。”

徐舞恍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所以你们来找我。”

唐悲慈道:“你不姓唐。”

徐舞苦笑道:“我跟唐门确是毫无渊源。”

唐催催道:“我一路来跟踪你,发现你很喜欢唐方。你情愿为她做一切事。”

徐舞惨笑,喃喃地道:“……甚至牺牲也在所不惜。”

唐悲慈接道:“这件事的确也要有所牺牲,如果万一失败,只怕连性命都得要牺牲掉。”

徐舞道:“反正你们只牺牲了一个外人,你们毫无损失。”

唐悲慈居然答:“正是。”

徐舞反问:“假如我不幸失手,你们也不会来救我的了。”

唐悲慈道:“那时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这个人。”

徐舞冷笑:“你们到底是关心唐方的安危,还是不想她的安危影响到唐家堡的军心,或是不欲唐门独门暗器手法外泄而已?”

唐悲慈笑而不答。

徐舞白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们真卑鄙!”

唐催催怫然,欲有所动,唐悲慈却即行阻止,只问:“你去不去?”

“好,我去!”

徐舞道:“你们毕竟已把利害关系一一道明,愿打愿挨的呆子才会去;正好我是呆子,我去,且怨不得人!”

“我就知道你会去,一定会去。”唐悲慈带点慈悲的说。

“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这年头,有情有义的人活该倒楣。”徐舞涩笑道:“不过,我一向都倒楣透了。也不在乎再倒这次楣。好吧,告辞了。”

唐悲慈问:“你要去那里?”

“到龚头南去,”徐舞讶然,“救唐方呀!”

“不行,你这样去。有去无回;而且,也救不了唐方。”

唐悲慈道:“‘五飞金’的五个当家,你都非其敌。尤其是花点月,此子武功莫测高深,功力炉火纯青,你这样直闯,不是去救人,而是去送死。”

徐舞一想:是啊,这样纵牺牲了,也救不了唐方,便问:“那我该怎么办?”

唐悲慈道:“我们先得要争取对方的信任,要觑准一个目标。你要推倒一栋墙的时候,首先得观察她有无缺口?假如有,就从那儿下手,把缺口打成两个窟窿,把窟窿搞成一个大洞,再毁坏了它的根基,然后才轻轻一堆一推,它就倒了。”

徐舞问:“它的缺口在那里?”

唐悲慈道:“唐堂正。”

徐舞道:“听说他武功极高,暗器手法更是高明。”

“他就是花大多时间在武功上了,所以也太少用脑了。”

唐悲慈说:“他现在正在庄头北附近窥探我们的虚实。我找一个跟唐门全不相干的势力,去埋伏他,而你却先一步通知他,让他可以及时逃脱。”

徐舞忽截道:“但以唐堂正绝世武功,也可以反攻对方这样岂不是又多了一个牺牲者?”

唐悲慈笑道:“你放心,要做大事,少不免要有人牺牲。”

徐舞本想问他:那你自己又不牺牲?

忽听一个粗重的声音道:“我就是那个牺牲者。”

徐舞转首,只见是‘山大王’铁干,虎虎有威的站在那里。

徐舞问:“你为什么肯这样做?”

山大王气唬唬的道:“因为我笨。”

然后又如了一句:“我一向看‘五飞金’的人不顺眼,雷家的人凡有钱的生意都做,他们把火药卖给我对头,曾炸死了我好几名兄弟。”

然后他一副烦透了的说:“女人,女人,总是只会累事,救了也是白救!”

徐舞不理会他,只是心忖:以“山大王”铁干的实力去伏击“五飞金”的二当家,的是“门当户对”,唐堂正要应付他,决非轻易,他只没想到铁干居然肯做这种事。

所以他问唐悲慈:“接下来又如何?”

“你救了唐堂正,山大王迁怒于你,到处追杀你,你只好投靠唐堂正,他带你回‘龚头南’,要你加入‘五飞金’。你轻功佳,对奇形八卦阵法又素有精研,只要一进他们的地盘,就不难摸索出来龙去脉来。要救唐方,如需里应外合,山大王自然会义不容辞;不过,要弄通‘五飞金’的密道布阵,才能进攻退守,这是首要之务!”

唐悲慈说:“现在‘五飞金’欲图大举,正待用人之时,他们一定会让你加入,但也一定会防着你,不让你知道底蕴,一面会在暗中观察你,看你是否可予重用。”

徐舞道:“那么,加入‘五飞金’之后,一切行动,得要靠自己了?”

“不错。”

“不管我能否救出唐方,我的身分是否会给识破,你们都决不会来救我的。”

徐舞微微笑着,笑意充满了讥诮:“这件事,从头到尾跟你们都没有关系。”

“对。”

唐悲慈脸上一点郝意也没有:“完全无关。不过你进入‘五飞金’之后,我们总有办法使你可以跟我们联系。”

徐舞哈哈一笑:“这样听来,你们绝对安全,我则要身入虎穴,谁要是把这个任务接下来,那就不止是傻子,而且还是疯子了。”

唐悲慈静静的望着他,肃然问:“那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

徐舞断然道:“这样的事,我不去谁去!”

他原本是不屑于做这样子的事。

当一个“卧底”,为武林中人所鄙薄,为江湖中人所轻视。

可是他却是为了唐方而做的。

先前他为了接近唐方,不也一样放弃一切,不惜变成另一个人,来博取唐方青睐吗?

现在为了解救唐方出危境,更是义不容辞。

只要可以接近唐方,看见唐方,保护唐方,什么事他都情愿而无怨。

所以这件事,他能不去吗?

因此他一点儿也没有因此去险恶而忧虑,而反因可以再见唐方而奋悦:——唐方唐方,天涯茫茫终教我见了你。

如果你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急若岸上的鱼,恨不得马上就去。

一切如计画中进行。

如愿以偿。

“金不换”唐堂正依然在庄头北打探唐悲慈和唐门的人在那儿的实力。

“山大王”果真调集人手,去伏袭他。

徐舞先一步通知了唐堂正,唐堂正却反而怀疑他,把他打了起来。

可是“山大王”毫不留情也十分及时的发动了攻击,唐堂正带去的十一名高手,丧了六名,连杨脱在内。

唐堂正狂怒反击,跟“山大王”捉对厮斗,两败俱伤;但身负重伤的“山大王”仿似因流血而烧痛了斗志,愈战愈勇。唐堂正终惨败而退。

“山大王”扬言要格杀“通风报讯的坏种徐舞”,徐舞只好跟唐堂正一起仓惶潜逃,逃啊逃的,逃进了“五飞金”。可是唐拿西并不信任他。他一入“五飞金”,就知道很可能会有两种下场:一是逐他出去,一是杀他灭口。他打从心里寒遍了全身。他想一走了之。但为了唐方,他是不走的。那怕是只见一面,他也是决不放弃的。唐堂正反对唐拿西的主张。他觉得自己欠了徐舞的情。徐舞因而得以留在“五飞金”,不过他深觉唐不全对他甚具敌意,而雷暴光和雷变也一直在监视他。他怕的不是他们,而是一向寡言、好像全没注意到有他这个人的雷以迅。从他进入龚头南以来,就一直没见过大当家花点月,倒是常遇到爱酗酒的落魄书生温约红。而他那个一直想见的人。却一直未见……他甘冒奇险,来到这里,做一切他不愿做的事,而且随时还有杀身之祸,可是,迄今还未曾见着他要见的人。啊,那姑娘究竟在何方?她可还有在腮边挂着酒窝、唇边挂着浅笑、心里可有想起我?徐舞念兹在兹,反覆莫已。她是为她而来的,他是为她而活的。他觉得就像是一场独舞。她是为她而舞,可是到头来可能什么都无。她常常在他梦中出现,如果忘了她,他使失去了记忆,也不再有梦。彷佛,她对他一笑他使足以开心上一年半载,只要她告诉他一声你幸福吧,他就会幸福起来。唉,那都是她的独舞,而非共舞。舞过长安舞过江南那里的容颜,教人怎生得志……唐方唐方,你还好吗?你可知道我想你?就在他耐心等待,受尽极端想念的煎熬之际,终于,这一天,雷以迅忽然跟他说:“你到‘移香斋’院前的荷塘去看看,里面的机括坏了,水流不能迥圜。”

这任务并不特别。

徐舞身法向如行云流水,上岸能舞,入水擅泳。

唐小鹤带他进入这风清景幽的园子后,便说要去解手,只留下徐舞在院子里,荷塘寂寂荷叶一摇就像在那儿一片一片的分割光与影。

一尾红靖蜒因风斜飞而过,带来了他梦绕魂牵、熟悉得像有过肌肤之亲。

他听到了那首歌,彷佛在水里传来,里面有缕幽魂在轻唱。

他几疑是在梦中。

如梦似幻的。

他就望见在荷塘对面的倩影。

大唐一方

他一看见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啊,我见着她了,我终于见着她了……

可是紧接下来的反应却是:小心,大意不得,定必有人在监视着我们,要是露了形迹,不但自己前功尽弃。

而且还会连累唐方。

自从进入了“龚头南”之后,他几次都差点给“五飞金”的人拆穿,在严密监视和一直在为自己所不欲为的事情的压力下,徐舞之所以能坚持不畏缩、不崩溃,完全是因为要达到一个目的——救出唐方。

身入虎穴,就只为了唐方。

只要能救唐方,化作飞灰他也愿意。

而今千思万想的,终于让他见着了。

但他不能表示惊。不能表达喜。甚至不敢相认。

(要是“五飞金”的人故意让我见着唐方,观察我如何反应,如果我一激动,那就前功尽弃了。)他强忍着喜悦以致牙龈溢血。他的心脏在大力撞击胸骨。她清减了。她比以前憔悴了。困在这儿,她一定会很不开心的了。我该怎么告诉她:我一定会救她出去呢?唐方认出了他,好像见到亲人,笑了起来。音容依旧桃花。笑意唤起阳光泛花。那是徐舞期盼已久的一刻……

可是,此际,他只能冷静的、淡定的、不动声息的、简直是脸无表情的,同她伸了一伸右手食指。这一指里算是招呼吗?(这一指里的千言万语,唐方可听懂?)不懂。一只青蛙跳下水,发出的正是这“不懂”的一声。看唐方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只顽皮的猫,正在追扑蝴蝶。虽然只相隔了一座荷塘,但徐舞却觉得,他们却仿似隔了一个朝代:在水一方的佳人彷佛是在唐朝盛放时候的一位小方,而他自己,却不幸的正在宋代的一隅枯萎着。不管如何,自此以后,徐舞就更全力以赴:他花了好多时间,取得唐堂正的信心,弄懂了如何才从这里走进来、如何才从这里走出去。他也逐渐消减了唐拿西对他的猜疑,慢慢弄清楚了用什么方法才可以跟外面的人取得联络。他到现在还找不到唐老奶奶和唐悲慈在”五飞金“里布下的“卧底”,但却能取得唐小鸭的友情,从他口中得悉:唐方武功已恢复,但因患病,始终不能痊愈。这病不大能见风,也不可长途跋涉。否则就会晕死过去,所以唐方只好留在这里,等病情好些再走。徐舞知道,他们不会让唐方病好的。

他要通知唐方,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等待良机。

唐方有病在身,他不能冒险。要只是他自己一人,别的可能力有未逮,但若说逃离此地,绝非难事。他把消息千方百计的“送”出去。

唐悲慈不让他知道在“五飞金”里的内应,可是又很渴听知道多一些徐舞在里面送出来的消息:因为这些消息,其实就是敌人的情报。除了庄头北的唐悲慈之外,徐舞确然知晓:他还有一个可信的朋友,带领着一队人马,在等待着他的消息,关心着他的安危。那当然就是“山大王”铁干。在计画准备要进行的时候,山大王就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了他一句话:“别忘了,外面还有我山大王!”

他说话时以眼睛看进徐舞的眼睛里。

直至现在,徐舞似乎仍然可以感受到眼里和肩上犹有余热和遗痛。

他知道山大王虽然讨厌女人,但却是真情、热情且豪情的男子汉。

他知道铁干说的是真话。

徐舞保持跟外面互通消息的方法很特别。

饶是“五飞金”防守得如许之密,纵是一只信鹃也飞不进来,一只灵犬也溜不出去,可是,徐舞一样有办法与外界保持联络。

他靠的是蚁。

蚂蚁。

小小的蚂蚁,大大的本事。

一只蚂蚁衔着一粒米。

每一粒米上他镂列了一个字。

训练鱼鸟蜂蚁,一向都是他的拿手本领。

在米上镂字,更是他的绝门功夫。

所以他能遣蚂蚁把他镂列了字的米粒一只一只一只一只的顺序“衔”出去,而外面自有人接应。

“山大王”派了“佐将”老鱼和“佑将”小疑,唐悲慈派了“燕子钻天”唐催催就匿伏在附近,还布下了人手。

于是徐舞千方百计,想尽办法,殚精竭智,处心积虑,就是在策划安排一件事:如何才能把安全的唐方救出去。

为了不露形迹,他决定要沉得住气。

没有到最后关头,甚至也不让唐方得悉。

至少,以唐方的性子,只要她不知道一直在身边相处的竟都是害它的人,她反而落得安静,不致节外生枝。

徐舞迫不及待的在等。

等那一天。救出唐方的那一天。

那一天几时才来临?到底有没有那一天?

可是唐方并不知晓这些。她并不知道个中有这么些周折。她觉得大家都待她很好,她只是自己不争气,一病便纠缠个没了。

她想回唐家堡,她要闯江湖,但唐拿西劝阻、唐堂正也不赞同,她相信他们都是为了她好。

她只不过觉得有给人监视的感觉。

谁监视她呢?

说来全没来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但她是个敏感女子,因为这种毫无道理的感觉,她宁可暂时不练“泼墨大写意”和“留白小题诗”这两门绝技。

虽然,这两种暗器手法一定要天天、常常、时时的练习方可以。

就练得要像用牙齿来咀嚼食物用胃来消化吃下去的东西一样自然自如。

不过她总觉得“有人在注视我”。

这两门绝艺是唐门之秘,如果泄露,极可能按门规处死:当日,她的七表兄唐求因泄露了打造“心有千千镖”的秘法,是以被处“极刑”。

这点使唐方想到就心悸。

所以她一直没在这已日渐熟悉的陌生环境里修练这两门绝技。

她的武功虽已恢复,已经可以运动使气了,但元气还十分衰弱。

这使她十分沮丧。

那天,在荷塘,她见到那个人,明明是相识的,他却装模作样,还对自己伸了一只手指,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也许,当日他败在自己手里,有点不好意思见到她吧。

才一小段时候不出江湖,好像什么都不一样、啥都变了模样了:唐方这样一想。

病就更觉得烦厌了:唉,这场病,几时才会好呢?

逐而渐之,那天荷塘对面的那个人,见面多了,态度也自然了起来。

可是唐方总觉得他神情闪缩,总要等到没有旁人的时候,才会过来搭讪几句。

“唐姑娘,还记得我吗…我是徐舞啊。”

唐方本想不睬他,但见他那种因强抑激动而挣得满脸通红、语音颤抖,又有点于心不忍,便道:“徐……舞?对了,你就是那个边跳舞边放暗器可是还是败了给我的人。”

她笑嘻嘻的说,“后来你还一直给我猛鼓掌呢!”

徐舞为唐方记起他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唐方笑问他:“那天,我想跟你招呼,你古里古怪的,像不认得人哪:对了,一风亭之后,你到那儿去了呢?还有没有参加擂台赛?又吃了败仗了吧?”

唐方问得全无顾碍。

徐舞却一时答不上来……

——还是没变,这家伙不是半疯不癞,就是必有古怪:老是眼泪汪汪,不然就是满脸通红的,说话一吞二吐,有头没尾,平时闪闪缩缩、遮遮掩掩的,一旦稍微理睬他,他就像要哭出来似的,得要小心提防着!

她准备下次见着花点月的时候,打探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别教人混了进来,在三家联盟的重地里痛风搞雨。

她只想到去问花点月,却并不想问其他四位当家。

她觉得雷以迅太深沉,唐堂正太不耐烦,唐拿西总是不会给人正确的答案,温约红只顾饮酒,太过柔弱,无怪乎连这场病都老是医不好还是花点月谈起来比较投契些。

除了说话不喜欢看人(我还不够漂亮让他看吗?)之外,花点月有礼体贴,而且从来不摆架子,自从那次“拜会”之后,花点月亲自到“移香斋”来,远比她到“大方堂”见他多些!

唐方心里记住了这件事。

可是在再见到花点月的时候,她却没有问。

因为这一回“见面”,一“见”上“面”就已经动手了,唐方在羞忿中那还记得曾有个苦命的徐舞?

惊艳一见

徐舞却忘不了。

徐舞第一次见唐方的时候,先看到花。

那白色的花瓣像五指托着一只玉杯,不过他很快的发现那不是花而且根本就是手指。

唐方那时正在攀摘一朵白花。

阳光自弃丛过滤下来,映得唐方的脸流动着一些光影,好像童年时某一个难以忘怀的情节;的确,唐方脸上那稚气而英气的神情,睁子像黑山白水般分分明明,紧撮的唇边漾起两朵甜甜的笑涡。

拗执和嗔喜怎么可以融会往一起,但那又是分分明明的一张容华似水的脸!

后来回想起来,徐舞才懂得那叫惊艳,那是惊艳!

为了这惊艳一见,徐舞自觉从此永不翻身,他也不需要翻身:古之舞者,那年的容华,教人怎生得忘?

……

徐舞永不愿翻身。

唐方却并不确知自己会让男人惊艳。

因为她是女的。

女的绝少会为男人“惊艳”。

——事实上,男人至多让人迷恋、崇拜、动心,但很少能让人“惊艳”。

唐方本身,见到一些美丽绝色的女子,反而会“惊”上一“艳”。

虽然她对男人会这么的迷恋她并不知情,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那次,在“一风亭”,她在沐浴的时候,一群无行浪荡之辈强行闯入,虽她已教他们吃了好些苦头,而且也可以断定她遮掩得好,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她还是认为那是“奇耻大辱”。

想起也有羞耻的感觉。

幸亏她是江湖女子,而且一向豪侠惯了,心中痛恨。

但也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自此之后,她沐浴时便特别小心一些。

她不希望还会再发生任何尴尬场面。

“再要有男人闯进来,”她心中对自己起誓,“如果他不是我的丈夫,我就挖了他的眼睛。”

结果真的有人闯了进来。

“龚头南”一向防备森严,谁敢贸然闯入?

再说,澡堂外面还有唐小鹤和唐小鸭守着,唐方就算在病的时候也是个有闲情的人,她一向看得开、看得化,她才不会因为近日来一直有“给窥视”的感觉而成了提心吊胆、惊弓之鸟。

一个人要是阴影太重,那么就算在幸福时也不会快乐。

唐方既入江湖,就拿定主意,下定决心,要拿得起,放得下,万一拿得起放不下,那么,就不要拿起来好了;可是如果既要拿起而又放不下那么就放不下好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一想,其实也就没有什么拿起、放下的了。

这样最好。

心宽自然闲。

可是这次却“闲”不下了。

唐方一向喜欢浴沐。

洗澡给人干净的感觉。

洗澡的时候,心境自然较舒闲一些。

这次之所以不能“闲”,那是因为澡堂的门突然无、声、无、息的震飞——不是震开、也不是震碎,而是震飞了——但仍不带一丝声息的,这才是纵有绝世功力也不易为的。

一人推着一张木轮椅,闯了进来。

在唐方沐洗的时候闯了进来,莫非也是要来一场“惊艳一见”?

门崩墙毁。

嗔怒的唐方动了杀机。

她最生气人家骚扰她的睡眠,更不喜欢当她沐洗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更何况那是男人而她刚有过“一风亭”的不快经历!

所以她今日决不容情。

自从“一风亭”事件之后,就算是在浴洗的时候,她也把暗器放在伸手可及之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她好久没使过暗器了。

甚至也好久没练习过了。

可是有一种人,不一定是依仗勤习而有成,而是因为他(她)有与生俱来的天分,就算并不十分勤奋,仍然一出就是高手。

唐方就是这种人。

不过,要有成并不难,靠一点点才华和一点点的勤奋就可以办得到,但如果要有大成,就则非常十分勤奋和过人的天份不可了。

唐方呢?

唐方在出手的刹那,已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一个男子。

她的暗器已出手之际,才发现来的正是“龚头南”的头领、“五飞金”的大当家:“空明金镖”花点月!

这霎瞬之间,唐方有点后悔她使出“泼墨神斧”来。

(——该死的花点月,他似完全没有看到飞斧。他只眼睛空空茫茫的,看着自己。)唐方又气又愤,但却并不十分想杀死这个人。

可是花点月却似没发现有暗器、甚至也没看见唐方的侗体,眼睛空洞洞的似透过了唐方,看着唐方背后的那一面墙上,更似透过了墙着到了墙外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瞬间唐方真想大叫出声:“看什么看——还不闪开!”

花点月没有闪开。

他仍然像钉着一般的坐在木椅上。

他眼神仍然忧郁、孤寂。

也许他在那刹间共“做”了一件事(之所以用“也许”二字,是因为唐方也不知道这种“情形”究竟是不是花点月“做”出来的,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为”的)——他胸前的衣衫突然凸了出来,像一个气泡,“璞”的一声,飞斧钉在上面,活像毒蛇给抽去了脊骨,全消了劲道。

花点月点点头,道:“好一柄飞斧!”

他的眼睛仍直勾勾的看着唐方。

唐方羞忿已极,怒道:“可惜却杀不了你!”

花点月却问:“你没事吧?”

“你才有事!”

唐方恨恨地道:“我还有箭,你再看,我就射瞎你!”

“看?”

花点月一楞:“看什么?”

唐方气极了。

看花点月的神情,像什么也没着到。

听花点月的口气,眼前的都不值他一看!

一个像唐方那么美丽已极的女子,更有一副美丽已极的侗体,可是花点月竟然完全放不在眼里,百中无人!

对一个美丽得一向男人见了大都爱慕不已的女子来说,不意给男人撞见它的**固然羞愤,但更令她气煞的是那人根本像是只着到屋里有一张椅子那么自然,无惊无喜。

(此辱何能忍!)她终于发出了箭。

因为太过激动(可能也因久未练习之故),发箭的时候,也水花四溅。

水花正好可以撩人耳目。

箭夺花点月双目!

惊艳一箭

箭夹着水花,煞是好看。

小小红箭,末伤人已红似血,一出手就似是一场艳,就算伤于它利簇下也不过是一场惊艳!

这么好看的箭!

箭到半途,还会像情人蜜语,方位遽变,本来左箭原取右目、右箭原夺左目,现却刚好对换!

唐方箭一出手,也觉自己下手太辣了!

至多,只伤他一只眼睛便已太……

看花点月的样子,依然故我。

他仍似没看见唐方的侗体。

仍然没注意到有两枚小箭要亲吻它的双眼。

但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微悟的神情。

唐方心软,几乎要叫:“快闪,否则要变瞎子了!”

可是它的声音又那里及得上它的箭快?!

那两支小小小小的红箭,正以惊人的速度来惊它们的艳!

就在这时,“嗖嗖”二声,花点月左袖右袖,忽各掠起一道金光,本来射至的箭,倏然激空而起,“璞璞”落向唐方浴洗的木盆里。

金光又倏地回到他的袖子里。

他侧着耳,茫然的像听什么似的,半晌才说:“原来你在洗澡。”

然后把小斧拾起,齐齐整整的放在地上。

然后他推动轮椅,转向缓缓而去,一面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所以失礼。”

直至到了门外,他还抛下了一句苦涩的话:“你是看到的,我除了是双腿残废之外,也是个失明的人。我是听人说你遇险了,才急急赶了过来……”

唐方一时忘了拾起桶里的小斧,也不知道这个澡还要不要洗下去。

他初见她时,就好像是一个久因于枯井里的人,星光就是它的等待,但他也无意去攀撷。

有一天,忽然有一个美丽的女子,遮去星光,俯身探首,看了他一看。

她是不是来探看他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看见她了,那瞬息间的容华,使他在井中疯蹈狂舞,心中给一种美丽得想飞的奇想充满,一种想飞的美。

他知道他自己不是什么,也不算是什么,但凡她所眷顾的,她所垂注的,都是炫目的,都是荣耀的,所以他自觉已经是个人物了。

她的容颜能令人七情没顶,他看她得七情上脸,他为了常常能看到她,是以不惜击碎砖,敲碎墙,毁碎这口井。

轰然倒塌中,他才梦醒,他仍在井底。

而井外的她,早已不在了。

“五飞金”是他另一口新的井。

这是口他自杀的井,因为她在井里。

因为也在“井”里,所以才能常常见到她。

他逐渐可以接近她了,但还未向她道出真相。

因为时机未到。

他觉得她并不开心。

她的冷漠足以粉碎他的惊喜。

她看去有一种无聊的美,但有时这种看似轻描淡写的美艳却又是见血封喉,且足以技压群雄的!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时候快到了。

他用蚂蚁“寄”出了他“匕现计画”的“最后一封信”:“四月初至亥时匕现”。

“匕现”的意思就是:他要救出唐方了,请在原先约好的地方接应。

为了不会出错,他一共“投寄”了两回“信”。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他把一切的希望都交给蚂蚁。

小蚂蚁。

唐方从不杀蚁。

每次,她抓到蚂蚁,就像抓到淘气的孩子一般,跟它说了老半天的话,然后彷佛打了个商量,订下“互不侵犯条约”,才把它扔下它的阁楼,让蚂蚁在空中风中飘呀飘的,为它设想一段惊险而无恙的旅程。

不是听说猫从高处跃下也不会受伤的么?

蚂蚁更轻,当然不会受损了。

要不是他们来偷吃她的饼干、蜜饯、糖果,她才不会去抓他们呢:都是它们坏,破坏了君子协定。

它不仁,我不义,扔它下楼,吓唬吓唬也好,若下次它还敢招朋唤友的打扰我不?

唐方为了不去想原来那很好看,人又很好的大当家原来是个瞎子,只好去跟蚂蚁说话(一言不合,有时还骂起架来)。

她一直以来都有个迷惑:她几次发现徐舞俯身蹲地,嘴里念念有词,可是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只或一队蚂蚁——他跟蚂蚁到底在进行什么“交易”呢?

结果,她的视线发现了一只蚂蚁,扛着一粒米,她眼尖,瞥见米上仿似有字。

她还好奇。

她“抢”掉了蚂蚁“扛着”的米。

(这也叫做“劫粮”吧?)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初”字。

她不动声色,未久,又一只蚂蚁千山万水的经过墙角,它“扛”的米自然给唐方“劫”去了。

那是一个“五”字。

——初五不是明天吗?

唐方沉住气,随着蚂蚁雄兵队伍寻索过去,找到了“亥”、“时”两个字,还发现徐舞就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把米粒“交”给蚂蚁。

——好啊,这小子!

——吃里扒外,竟敢在唐、雷、温三大联盟里闹事!

——一定是来“卧底”的!

——此举无疑是跟外面的人联络了。

(他开始假装不认识我,后来又无故搭讪,说话结结巴巴,原来别有所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人暗钉,莫非就是他?!)

(他不是说今晚酉时要来找我吗?)

(幸好我发现得早!)

江湖无分大小,只要敢闯就是江湖。

唐方觉得“五飞金”里也是一个小小的江湖。

不过她并不明白,“闯”有时确可闯出天下,但有时也会闯出祸患来的。

他终于等到今晚了。

(我该怎么跟她说是好呢?)

(她出去之后,还会不会理睬我呢?)

(她会不会怪我一直都瞒着她呢?)

(她会不会相信我的话呢?)

徐舞生怕自己见着唐方之后,会不知怎么说,甚至会说不出话来,是以他愤笔疾书,并详绘记成画图,小心勾勒各要道出处,被阵之法。可是,一一写成之后,他又把信团均揉成一团,大力扔在地上,心中一股胆气陡升:徐舞,你既有勇气身入虎穴,为何却不敢当面对唐姑娘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亲自带她出去,还绘什么图?!

写什么信?!

他决意不予自己有逃避的机会。

他就这样热着血、热着心、也热着情,到了“移香斋”。

他一时“忘了”把纸团撕去,其实,他所给唐方任何事物,或有关唐方的任何东西,他都不舍得毁去;就连当日他初见唐方时的衣衫,他都不舍得再穿,洗得干干净净的,去那里都带在身旁。

荒唐一战

唐方嫣然一笑道:“你可来了。”

徐舞的心又在飞舞。

他强抑心神,说:“唐姑娘,我来这里,其实是有话想告诉你……”

唐方笑盈盈的倪着他:“你当然是有话告诉我了,不然到我这里来干啥?”

徐舞里一里干涩的唇,措辞对他而言,比舞动一头狮子还凶险:“是这样的,我是受唐悲慈前辈所托……”

忽听檐外一个祥和至极的语音道:“你来这里卧底,还敢把十六哥牵扯进去?”

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罗嗦什么?把他逮起来!”

说话约两人,一个是唐拿西(他正弹着指上的污垢),一个是唐堂正(他像一头给烧着了尾巴的老虎),一齐自外,“迫”了进来。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气势“迫”人的“迫”字。

徐舞仓惶望向唐方。

唐方得意洋洋的说:“瞧,我早就发现你是来这里卧底的了。是我通知唐叔叔的。”

徐舞宛似听到身体里有什么事物“格”地一声碎了,这一来,整个人都变得残缺不全了,反而回复了平时的机警。

“我说的是真的,他们是要骗你交出唐门绝技的练法,毒也是他们下的。”

徐舞急而快而低声疾道:“要是不信,你可以先到我房中取两张揉绉的纸瞧瞧便知,还可以按图到‘水月半塘’后的‘鹰留阁’一看便知!”

说到这里,唐拿西和唐堂正已走到近前了。

唐堂正蓦地喝问:“你说什么?!”

徐舞忽道:“是江南霹雳堂的雷暴光遣我来的!”

“胡说!”

唐堂正怒道:“雷暴光在霹雳堂?!你瞪眼说瞎话:待会儿我叫雷暴光好好的给你——”

唐拿西忽道:“正哥,别多费唇舌,拿下再审!”

唐堂正马上察觉,立即住口。

唐拿西忽问唐方:“小侄女,他刚才说了什么?”

唐方心头忽觉一片紊乱。

她毕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听了唐堂正的话,她开始去想徐舞的话了。

“他狗嘴里不长象牙!”唐方灵机一动,“他说是五十七叔叔派他来的。”

唐堂正嘿声道:“荒唐!”

唐方反问:“说不定他真的是五十七叔派来的呢!”

“荒天下之大唐!”

唐堂正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

唐方“转守为攻”:“五十七叔的为人我一向都觉得……”

唐堂正一声喝断:“当然不会,因为……”唐拿西一向慈和,此际忽然发出一声断喝:“免患子,胡说八道,妖言妄语,还不就逮!”

徐舞忽然漫空而起。

此地已不能留。

他决不是笨人,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有先求“走了再说”。

他的身形飘忽,并不急,也不快,亦无惊出奇,但就是出奇的美。

美得不像是轻功。

而是舞姿。

在这极美的舞姿中,徐舞已射出三十发牛毛,十三片飞煌石,六支五棱镖,还有一道寒芒。

暗器全攻向唐拿西。

当徐舞发现唐方揭发他是“卧底”之后,立作了几个反应和反省:一,他错了。他应该一早就先告诉唐方的,否则,唐方不知他是来‘五飞金’救她的,反而以为他是来与“五飞金”为敌。

二,解释已来不及了,而他也及时说了他说的话,现在已不能逞强,唯有先逃出去再说。

眼前这三人中,以唐堂正武功最高,但以唐拿西最是机警精明,他一出手,就要先让唐拿西回不过气来,自己才有机会逃走。

对手武功高强还在次要,对一个逃亡的人来说,追捕者的精明机警更为可怕。

他的暗器一出手,人就立刻“飘”了出去。

唐拿西刚想动手,却见徐舞已至少以六十种暗器攻向他。

他只有一霎的时间接下了所有的暗器。

但这一刹那间徐舞已如风般掠出了“移香斋”。

他掠出去的时候掠过唐方。

唐方明若秋水的眼正看着他,手指一动,但却没有出手。

徐舞一接触唐方双眼,震了一震,唐方虽然并没有出手,但他还是慢了一慢——就这一慢之间,唐堂正已大喝一声,劈掌打出一块金子。

一块沉甸甸、厚重重的金子,来着厉啸已堆至徐舞背门,徐舞大叫一声,背后为巨劲所撞,陡然向前疾驰,比原先速度条增快了十倍不止!

他一直急谅了三丈,才停了一停,但金砖余力未消,他又急纵三丈,脚才沾地,金块第三波余力又至,他再一纵三丈,然后倒空急翻,伸手轻巧地接下了金砖。

原来他是藉唐堂正“飞金”之力来使自己急速突围。

唐堂正怒吼一声。

徐舞接下金砖,笑道:“谢了。”

此际他与唐堂正、唐拿西已隔了近十丈距离,以他的轻功,可谓占稳了先势,但大敌当前、危机四伏,他可丝毫不敢怠慢,深一吸气,想藉着自己对这庄园里奇妙阵势的了如指掌,希望能一鼓作气,闯出“龚头南”。

他的身形南起,忽然双肩给人按了下来;急欲藉力弹起,双膝已给人紧紧箍住。

他想要反击,但双拳已给人铁锁般硬硬握死在那里。

他恐惧,但两颊给人用力一捏,不禁张大了口,立即嘴里给塞了一物。

“你再挣扎一下,只一下,”在他面前的人,神情是像一堆马上就要爆炸的火药。

那人只一字一句的道:“我立即就叫你粉身碎骨。”

徐舞的心马上沉了下去。

冷到了底。

雷以迅。

拿住他的人是“四溅花”雷以迅。

遇上雷以迅,谁也逃不了。

到此地步,徐舞只有认命。

他们押走了徐舞,唐方的心里仍一片乱,至少,要比唐小鹤和唐小鸭正在收拾的“移香斋”还要凌乱得无可收拾。

她无法忘怀徐舞给押走时的眼神。

那眼神到底是要说些什么呢?

在说些什么?

徐舞走了,可是那眼神彷佛还留在那里。

唐方决定到菊池亭那儿去看个究竟。

菊池亭左房,就是原来徐舞住的地方。

去那个地方并不难。

——从移香斋到菊池亭,其间也并没有什么巧妙严密的阵势和守卫。

问题反而是要找一个藉口。

——为什么要离开?

“我去找花大当家。”

唐方气冲冲的说,“太过份了,有人潜入了此地这么久,大家都没发现,要给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了,可要笑黄了脸!”

唐小鸡和唐小鸭果然都没有起疑。

所以也就没有跟上来。

——或许,那是因为唐方跟花点月一见如故,比较熟络之故吧?

唐方去找花点月,大家也不虞有他,却不知自那一次花点月闯入唐方香闺之后,两人就一直没再会过面了。

——也许,也因为今晚之所以能手擒“卧底”的徐舞,也全是唐方“告密”之功吧,所以大家也就不怎么留意她的行踪了。

笔此,唐方才能比审拷徐舞的雷以迅、唐堂正、唐拿西等人,更早一步到了菊池亭三房,进入了房间,找到了绉纸,看完了纸团,她才知道,自己刚才一手造成和亲眼目睹那一战,有多么的荒唐!

——唐方,唐方,假如那是真的,你做了多么荒唐的事啊!

大方一堂

为了证实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唐方决定要去一探虚实。

她施展“燕子飞云纵”中最高妙的轻功,潜行到了“鹰留阁”。

——在黑夜中因深记徐舞的图形,才不致误触机关,或走入迷阵,不过,唐方自己也有点诧异:自己不是久病的吗?

怎么施展起轻功之际,竟然并没有真气不继、元气不聚的感觉呢?

如此固然可喜,不过对抱恙已久的唐方而言,也十分可怪。

她潜伏在“鹰留阁”的“水月半塘”,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也听不到什么阴谋。

她只看到了几个人,就一切都明白过来了。

——她看到的当然是人,不然还是鬼不成!

只不过她看到的是几个确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

“鹰留阁“里有十几个人,其中大都是雷家好手和唐门高手,其中还包括”三缸公子”温约红,还在喝酒猜拳、高谈阔论。

这些人在这里都不奇怪。

可是有三个人也在这里,唐方就极感诧异了,他们是:

——雷暴光。

——唐不全。

——雷变。

他们不是各回家乡去受“处分”的吗?怎么都竟在这里出现?看他们的样子,似在这里很久了,而且一直都住在这里,并且还会继续往下去似的。

唐方诧异莫已,她决定要追查真相。

所以她小心翼翼,潜过“水月半塘”,按照徐舞所提供的图样,避过戍守和机关、阵势,直奔“龚头南”的正北方“金豉楼”的残垣下。

——因为徐舞在那封未交给她而是她捡起来的信里说:“金鼓楼”的残垣下,已有人在那儿接应。

——谁在“接应“?

唐方决意要问一问“接应”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是那“接应的人”?

唐方并不知道,就在她自以为不惊草木的转身而去之际,那在阁里的“三缸公子”温约红,忽然回过头来,向刚才唐方藏身的塘畔望了一望;他满面病容,满脸酒意,但眼神却是绿色的。

绿得慑人。

“金鼓楼”真悬着一面金色的大鼓。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在那儿镇守着的侍卫立刻击鼓示警。

可是,今晚,月黑风高,这儿一个卫兵也没有。

——现正是亥初。

唐方很快就发现六名守卫都给点了穴道,残垣西南角,也给击穿了一个洞。

她这时候得要作一个决定:

一,她马上呼喊张扬,“五飞金”的人一定马上警觉,查缉到底是谁闯人。

二,她退回“移香斋”,因她出来已大久,唐小鸡和唐小鸭必会生疑,只要一旦惊动其他的当家,这事就会遮瞒不住。三,跨出残垣,看看到底是谁干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生在世,往往有许多事是不容你周虑的,要马上下决定的。

唐方决意要查明真相。

她走出“金鼓楼”残垣下的那个“洞”。

她一跨出洞口,就有人唤她:“方姊,你终于出来了。”

她一转首,几乎没吃了一大惊。

她早已意料有人会在墙外候着,但却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

——黑压压的怕没三四十人,全屏住声息动也不动的伏在那里,一副纪律森严、电殛不避的样子!

叫她的人已走了近来。

唐方立即退开,很是防范。

那人向她扬了扬手,表示并无恶意,掏出两颗青粼石,凑上脸去一映,只见一支又高又削又勾又挺的鼻子,下领还有一道小疤痕,看去更有男子气概,——唐方认识此人,正是辈份在自己之下但很受唐门正宗一系重用的唐催催。

唐催催是唐悲慈的儿子,一向与唐方交好。

唐方一见是他,登时放了心。

她比较不警戒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唐催催一楞。

这时,一个一座山般的人影一闪而至,有一种虎扑而下的气势,唐方吓了一跳,青粼映照中,却见那人虎背虎腰、虎眉虎目,连压得低低的语音也似是虎吼:“小徐呢?”

这虎一般的汉子瞪住唐方,眼中有一种特异的神色。

“小徐……”唐方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已微微可听到“龚头南”庄传来吵噪的声音。

唐催催道:“走,咱们边走边说。”

“走?”

唐方问:“走去那里?”

这时灯火一一亮起,犬吠人叱,渐渐迫了近来。

唐催催急道:“是爹爹要我来接方姊的。山大王,咱们走。”

山大王冷哼一声,一把揪起唐催催的衣襟:“小子,老子要走就走,你少来下令!”然后这才松了手,拍拍手,道:“我下令,才是令!”

并跟大队人马说:“走!”

一下子,人起马立,个个剽悍,身手俐落。

人说“山大王”带兵攻城掠地,劫不仁之富济大义之贫,除横虐之暴安善德之良,所向无敌,剽悍无匹,唐方今回亲眼目睹,方知果言一不虚。

这时候,连“金鼓楼”的灯火也点亮了起来。

唐方还待要问,唐催催已急道:“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当下牵过一匹枣骝马,要唐方跨了上去,山大王长啸一声,一队铁骑,静时宛若鸦雀无声,动时却似万鼓齐鸣,四跃翻飞朝北而去。

骑队一走,唐拿西和唐堂正已率二、三十人急纵而至残垣墙洞之下,见大队人马,气势如风卷残云般远离而去,真个徒呼荷荷。

唐堂正气得什么也似的:“走了,走了,唐方这一走,咱们在唐门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唐拿西也忿忿地道:“一定是唐悲慈的阴谋诡计!算了,反正此事难免通天,只争迟早,咱们跟唐门决裂,在所难免,恨只恨我一早就说了,唐方务必要除,都是花老大大多顾虑,要不然,哼!”

唐堂正也鸟口黑脸的道:“花老大妇人之仁,扣住一个人老是不杀,不就养虎为患了么!温老四也做的好事,下的是那门子的毒?没道理天天吃“十三点”的人还可以闯得出咱们所布的奇阵的!”

唐拿西道:“算了吧,咱们总算擒住了一个,得好好整治——看不出唐方也真够狠的,牺牲了一个同党,向咱们来告密,要不然,咱们也不致对她一时掉以轻心!看来,唐方这小妞也真不可小窥了!话说回来,我不是早说过姓徐的小子不是好东西吗?先前你又不信!”

唐堂正登时人火:“这小兔崽子,我饶不了他!——看他口硬加上骨头硬,能硬不硬得过我的心!”

唐拿西看着那墙垣的缺口,喃喃地道:“不过,此事一旦传了开去,咱们就是跟唐门老虔婆一系明对明放胆干上了,一切得要小心些为是!咱们先去请示雷老二,今晚定议,明日即行重新布防才是。”

“他们敢来么!”

唐堂正堂堂正正的豪笑了起来,“就怕他们不来!请得到老太婆来时,咱们早已高手云集;要只是唐悲慈那伙人,咱们还等腻了呢,倒省得带队攻去庄头北!”

“还是小心些好。你看,”唐拿西道,“可不还是出了事!”

唐方急驰中的座骑,戛然而止。

马作人立,长嘶一声——唐催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唐方一勒马,山大王一挥手,马也急止,他的三十五子弟兵一齐收缰勒辔,竟同时陡然不动,马首齐平,只马鼻不住喷出雾气:“山大王”平时练兵之严,这干子弟兵训练有素,从此可见一斑。

唐催催见了,也暗自心悚:看来“庄头北”的八十一唐门子弟,若真要跟“山大王”一部硬拚,只怕也未必讨着便宜。

唐催催不只心惊,也心急。

——唐方是他的师姊。

——他怕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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