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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枕(1 / 2)

 共枕

夜风撩拨,艳香浮动,眼前美人眼波流转,丹唇外朗,余音绕梁。

——我会让你喜欢的呀。

褚怿眸底暗流涌过,薄薄的唇轻勾,继而答:“恭候。”

容央唇角笑意微僵,对着面前这双深邃的眸子,恍惚中,竟有被一眼看穿的恐惧。

褚怿往后走,在《红果绿鹎图》下的檀木交椅上坐下,容央稳住心神,玉步款款,走至他跟前。

提壶斟茶时,广袖有意无意拂在他膝边。

褚怿垂眸,其时,耳畔又是甜丝丝的声音滑入:“将军可知我闺名?”

褚怿不动声色:“容央。”

身边人笑,嫩白双手捧一盏茶过来:“音错了。”

褚怿视线落在那手上,没应。

“‘央’念‘莺’,取自《诗经·小雅》‘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央央’乃鲜明艳丽之貌,所以‘容央’之意,即是……”

“长得美。”

容央一怔。

如昼灯火下,男人深黑眸底映着烈烈烛苗,炽热,坦荡。

容央心口被擂了一下,耳后腾腾生热。

他怎么能把话说得这样糙,又这样……让人脸红心跳?

容央暗中吸气,不甘示弱:“那,小名呢?”

褚怿没做声。

容央得意地笑,摩挲着微热的茶盏,曼声:“官家说,我自小歌声动人,便如‘黄莺树上鸣’,所以,我的小名叫‘莺莺’。”

“将军……你可喜欢我的声音?”

夜风拂动灯台上的烛,容央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人的表情,正等他情动,手上一轻。

茶盏被他拿了过去。

褚怿长指扣住茶托,就唇饮下,容央看到他微微扬起头,看到他藏在暗影里的、上下滚动的喉结。

那么明显,隐约也那么激烈……

容央自得之外,又感惊奇,情不自禁想去摸一下自己的脖颈,才刚碰上,褚怿把喝完的茶盏往案上一放。

“用过膳了?”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话题揭走了。

容央眉心一蹙,显然不满他用这种方式跳过自己刚刚的撩拨,气恼之下,脸不免更红。

可转念想到此行的目的,又硬是不能发作。

便皮笑肉不笑:“还未。”

褚怿点头,看一眼她泛红的脸,朝门外道:“百顺。”

百顺应声进屋,容央转开身,手掩在胸前,走至另一张交椅前端坐下来。

褚怿余光瞥见,等百顺把那三包糕点放在案上后,手一挥,把人屏退。

“杨楼街百味斋的糕点,殿下如不嫌弃,可先尝尝。”

容央眉微挑,转眸看过去,脸上渐渐荡开意外之色。

他竟然会给自己买这个?

容央狐疑,细看他两眼,心念起落。

难道……是半道上突然觉悟,知道今日在府中惹自己生气了?

容央冷哂,伸出葱根一样的指去拆油纸包上的细绳,故意道:“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个?”

到底是个粗人,买点心哄人,都不知道换个精美些的包装。

不过,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了。

如果能顺势说句贴心话,那就放过他吧。

褚怿道:“回府路上有些饿,碰巧路过。”

容央:“……”

细绳脱开,一包甜丝丝的蜜糕映入眼帘,果然是缺了一块的。

容央沉着脸,用指尖这一包东西推开,再去拆另一个。

褚怿垂眼看着。

另一包拆开,面貌还没露全,软甜香气就直往鼻端扑。

是外酥里嫩的献餈糕。

容央再次推开。

眼瞅着只剩最后一个了,容央停顿片刻,破罐破摔地把那细绳一扯。

洒着薄薄白砂糖的一叠山楂糕露开一角,在烛火映照下,愈鲜红诱人。

容央眼一亮,立刻拈来一块吃下,雪腮微鼓:“嗯,还不错。”

褚怿盯着她灯下的脸,看那双玉羽眉一蹙都不曾蹙过,深深佩服过她嗜酸的能力。

正啧啧称奇,对面人舔一舔指尖砂糖,忽然又拈起一块,朝自己送来。

竟是个赐他一块、有福同享的架势。

“……”

褚怿心念极快,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把那块山楂糕接下后,反略略倾身,喂至她唇边。

容央一愣。

烛灯下,他双肩宽平,脖颈颀长,倾身过来,立刻在她小脸上投落一片淡淡的影。

容央瞳仁微放大,看他咫尺间低垂的纤长的睫,看他深而静的眸,看他的卧蚕、他的眼尾……猛然发现,他生的居然是一双卧蚕分明、顾盼生情的桃花眼。

耳鬓又一热,容央低眉把那块山楂糕咬住,因为走神,唇瓣在褚怿指尖上蹭过。

此一刻,两人心尖俱是一颤,如电划过,如火烫过。

须臾,褚怿收手,瞥过指尖残留的糖渣,用拇指搓开,连带那一丝不住蔓延的柔软触感。

下一刻,声微哑:“传膳吧。”

一个时辰后,雕花槛窗内烛火熄灭,百顺、雪青一行候在院里,瞧这情形,各自一颗心方安安稳稳地放回肚子里。

雪青上前,把外间喧闹的灯盏灭去一半,合上门退出来后,朝百顺小声道:“百顺哥也回屋歇下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好。”

眼瞧着自家郎君今夜安安稳稳地在主屋歇下,百顺功德圆满,兜着手笑不拢嘴:“我再看两眼……”

雪青:“……”

百顺低咳一声:“那个,我的意思是再看两眼郎君还有其他吩咐不……不过既然雪青姑娘这么说,那我就先行退下了……”讪笑着,抱拳一揖。

走时还一步三回头。

雪青啼笑皆非,又看一眼那排漆黑的窗,想着午间宽慰殿下的话,长松一口气。

有道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一下,殿下心里郁悒算是烟消云散了罢?

却不知,自古以来跟“床”沾边的“有道是”除去“床头吵架床尾和”外,还有“捶床捣枕”、“同床各梦”。

而此一刻,躺在主屋里的二人正是最最后者——同床各梦。

乳白色月光自槛窗雕格中泄入,熏香氤氲的床幔里,幽幽惨惨,黑暗中,两个人的气息一起一伏,互不搅扰,各不相干。

近一刻钟后,躺在里侧那人终于再忍耐不住,微微转头,盯着枕边一动不动的男人,陷入深深的沉思。

自晚膳开始,这人的话就一次较一次少,反倒是蹙眉的时间一次较一次长,后来虽然留下就寝,却一丝半点碰她的意思也无,跟昨夜的孟浪形状一比,简直安静本分得如在挺尸。

为何?

她今夜分明极尽美丽、温柔,无论是妆容气质,还是言谈举止,都绝无一丝差池,就是他当面越过自己的撩拨,不答那句喜不喜欢,自己都忍着没有发作,贤惠至此,他凭什么还无动于衷?

难道,他还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够?

容央在黑夜里睁大眼,越想,越有“捶床捣枕”的冲动。

长夜如水,耳畔气息越来越匀长,容央憋着口气,忿忿然瞪视过去,到底忍不住,翻过身来,如藕手臂有意无意地往褚怿胸前一搭。

刹那间,男人起伏的胸膛绷紧。

那搭在上面、半握着的小手,亦微微一颤。

居然……是这么硬的?

容央深吸一气,压下心底那点慌促,低头往他臂膀靠去,其时小拳握拢,指尖在他胸前一划。

隔着薄薄中衣,男人坚硬的胸隐约往上一升,继而,是腾腾热气直往外蹿。

容央用指触着,那热便从指尖沿着血脉往上蔓延,须臾,就烫至脸上,把耳鬓烧得一片滚烫。

褚怿躺着,半晌不动。

恍如沉睡。

容央气急败坏,偏不信这个邪,胸微挺,大腿往前送。

在男人腿侧一贴。

褚怿:“……”

夜风撩拨纱幔,幔中,少女半贴半抱地挂在男人身上,瞪着一双晶亮的眼,浑然如个壁虎一般。

褚怿喉结动了几动,终于,撩开眼皮。

容央立刻一声冷哼。

褚怿:“……”

夜中,她双眼格外灿亮,褚怿对上,清楚无误地从那里头分辨出一行小字:就知道你在装。

喉头一动,褚怿低声:“殿下睡姿一贯如此?”

容央后知后觉,黏在他身上的手脚一时僵住,偏不肯认怂。

反正乌漆嘛黑的,脸红他也看不见,遂扬声:“怎样?”

褚怿看着她,半晌没话。

脸都红成个猴儿屁股了,还敢这样嚣张?

“昨晚的事,忘了?”

黑暗中,他声音更沉一分,一双眼也似乎更黯一点。

容央盯着,昨夜情形蓦然跃至眼前,登时一个战栗。

下一刻,手脚很没出息地往后缩了缩。

褚怿看着她很想不动声色抽回去的手,极体贴地替她握住,放回原位。

容央:“……”

褚怿拢着眉心,深吸一气想调整调整,不想一吸之后,脸色更沉。

思来想去,还是下床了。

容央蓦地坐起来:“你干什么?”

褚怿把鞋穿好,闻言略顿一顿:“起夜。”

容央狐疑,眼盯着他站起,把衣架上的外袍扯下来披上,信步往外去了。

褚怿走至院中,在最为素净的梧桐树下猛换几口新鲜空气后,昏沉沉的大脑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

月悬中天,繁星闪烁,檐前宫灯照着岑寂的小院,几分清寒,几分宁谧。

褚怿双臂环胸,倚在梧桐树下,眼盯着主屋里那扇树影横斜的窗柩。

床帐里,那姑娘红着脸、瞪着眼的模样仍在目前,分明是个稚嫩的羞臊样儿,又偏要故作镇定老成。

因为不服气,不甘心,就故意来勾他。

要他服软,要他臣服,然后再要他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褚怿想着她往自个身上蹭的那样子,唇角微微一扬。

下一刻,又想起提及昨晚时她明显的抵触畏怯,笑意终又散去。

身上的疤大多是陈年旧疤了,就是最瘆人的肩胛那块也差不多愈合了三年,照理说,夜里看着应该不吓人了才是。

怎么偏就能把她吓成那样?

褚怿纳闷,转念想想,也是,就她那副软得跟春水似的身子,哪一块都是娇皮嫩肉、吹弹可破。

这样美好的身体,又哪愿意跟一副千疮百孔的躯壳相融呢?

褚怿对着地上剪影自嘲一笑,少顷后,终是恋恋不舍地离开树下,视死如归般回屋去了。

外间的小案上还摆着今夜剩下的糕点,改用三个彩绘瓷盘分别盛着的,褚怿看过去,视线定格在那盘所剩无几的山楂糕上。

倏而上前。

灯火晦暗,一盘红彤彤的山楂糕被照得色泽黑沉,褚怿手指几次抬起又放落,终于还是先吃了一块蜜糕垫底,然后才拈了块山楂糕极快地往嘴里一塞。

咬开后,酸意如潮冲击四肢百骸,褚怿眼皮抽筋,闭着眼吞完后,大脑一片清爽。

如此,方迎着那盘桓不散的香气往里走去。

月华如水,重纱叠帐里半明半暗,小小的人朝里躺着,被衾掖在胸下,如墨的发散得满床。

褚怿把外袍挂回原处,放轻脚步走至床边,里面的人依旧背对着他,毫无动静。

睡了?

褚怿扬眉,便欲脱鞋上床,低头一看枕边那一撮撮散乱的长发。

“……”

再一细看那唯我独尊的睡姿。

“……”

脑仁又有点开始发胀了。

褚怿五体投地,静默片刻后,弯下腰把那些青丝一撮撮地捡走,最后就着一小截被衾在床边勉强躺下。

躺完后想——

这他娘的是图什么啊?

婚后第三日,驸马都尉携帝姬回宫谢恩。

一早,盛衣严妆的嘉仪帝姬坐在镜台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审视”镜中的脸。

荼白、雪青伺候在边上,屏气噤声。

自前夜“同床各梦”后,嘉仪帝姬和驸马都尉的“误会”“恩怨”非但没解,反而呈愈演愈烈之势,究其缘由,除次日帝姬醒后发现枕边空无一人外,还包括当天整整一日,驸马再度不知所踪。

导火线,则是夜阑更深后,书斋那边传来的一则消息——

今夜,驸马就不来主屋就寝了。

荼白至今还记得当时帝姬在主屋里雷霆大发的场面。

荧煌灯火下,青衫透玉肌的美人寒着眸,扬着唇,一字字道:“自今日起,谁敢让那人踏入主屋一步,便是与我为敌。”

重温这一幕,荼白背后一凛,正心焦,耳畔忽然有人轻飘飘道:“美吗?”

荼白回神,同雪青一块点头如捣蒜:“美,美极!”

点点碎金照亮镜面,美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两边笑靥珠钿点缀,衬着一双丰满丹唇,于端丽之外,平添一分鲜美。

容央满意一笑,把目光自镜中敛回,闲闲投往窗外:“他等多久了?”

荼白吞口唾沫,想起那位被晾在外边的驸马爷,同情地道:“回殿下,驸马已在院里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褚怿一贯早起,今日照旧卯时刚至就在书斋小院里练了拳,因回宫谢恩之故,辰时一刻就衣冠周正地入了主院来,哪想在屋外一等,就等到了眼下。

荼白看一眼窗外日头,这八成都快日中了。

虽然官家今日不罢朝,入宫后,八成也是午膳时方能一见,可这样地怠慢拖延,多少还是会给人留下诟病之处。

难道为气一气那不解风情的驸马,殿下都不惜折腾自己的声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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