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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雨后全无叶底花(2 / 2)

“不要!慧姨,你没有杀人!你不能死!”

虽然只是年轻得仿佛还带些稚气的喉音,杨独翎眼里却闪出了光芒。在这种艰难得无法抉择的时刻,有这么一句话,无异是拨亮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明灯。

就连王晨彤骄横得意的眼中,也是有了变化。

那带着热切,急迫和坚定的声音犹在继续:“王夫人,慧姨没有杀那个丁长老或者冰衍仆妇,是另有其人,我亲眼看到,我可以作证!”

这句话说完,那个娇小的人影冲了出来,一下子就绕到了杨独翎身后,紧紧的抱起沈慧薇,泪水夺眶而出:“慧姨,慧姨!”

王晨彤面色阴沉,好不容易在她痛哭之时,插进一句话:“你说——你亲眼看到有人杀了丁长老?”

“没错!”稚气而绝美的脸庞猛地抬起,断然,“我亲眼所见!所以,王夫人,你只凭猜测的话,绝对不可以给慧姨定案!”

王晨彤狠狠地注视着她,眼中有一股奇怪的神色翻涌不定,缓缓说道:“丫头,你要是敢胡说八道,胡乱作证,可是要和主犯同罪论处的!”

妍雪冷笑起来:“王夫人,你不审不问,便能断定我胡乱作证?你一味以捕风捉影的事情逼迫慧姨自尽,遮莫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王晨彤大怒:“大胆!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妍雪毫不畏惧:“我被吕夫人掳走,整整十天,小妍斗胆请教一句:清云园难道就没有找过我这一个无故失踪的剑灵小弟子?——如果有,早该知道清云十二姝中另外还有一个和慧姨同一天失踪,同一天有两人离奇失踪,为什么你能断定慧姨才是那个行凶之人?”

“小妍……”

沈慧薇悸动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有心阻止,却无力阻止。自她十岁起,她就没有办法阻止过这个一意孤行、大胆妄为的孩子。

王晨彤从方才的震怒之中回了过来,缓缓而笑,说道:“听你的意思,是说杀害丁长老和两名仆妇的另有其人?”稍顿,又补充一句,“你可以作证?”

妍雪不假思索:“当然!冰衍院中两名仆妇,是吕月颖、吕夫人所杀!”

“你亲眼所见?”

妍雪略一迟疑,看着王晨彤阴沉的脸色,脑中转念飞快,忽以否决:“不是……”

王晨彤勃然大怒:“大胆丫头,你何以敢说为证阻止用刑?!”

“我虽然没有见到,依然可以为证。夫人,岂不知吕夫人向来有一个习惯?”

王晨彤一怔,道:“习惯?”

妍雪笑道:“吕夫人性情不大好,易激动,而每逢激动之时,更喜欢自言自语,乃至大叫大嚷。”

王晨彤嘿然:“你是说,那两个老婆子便是这么一边叫嚷之中一边被她杀了?你听见了她的叫声?”

妍雪笑嘻嘻地道:“夫人明见千里。”眼泪犹挂在她两颊之上,转瞬笑靥如花,隐隐约约有些嘲弄意味。

王晨彤冷冷道:“这岂能为证?她虽然叫,不一定杀了人。”

“夫人试想,当夜我慧姨已出,冰衍院还有何人能杀两名仆妇?”

“你又知道?当夜你躲在哪里?”

妍雪避而不答,道:“王夫人,此案疑点如此之多,王夫人难道是想当着外人,一一的问个明白么?”

王晨彤明媚的眼中凶光一闪而逝,冷笑道:“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焉知不是故意做个假证来拖延时间,帮助你慧姨逃走?我若是上了你的当,那才撞了鬼了。”

妍雪黑白分明的眼眸溜溜一转,笑道:“除我而外,还有被吕夫人掳走的许师弟可为佐证,案发时他在院中,该当瞧得比我更清楚。”

王晨彤性格本自强硬,若是一般弟子敢当众闹这么一场,早就被她打得筋断骨折了,但这小弟子毕竟是清云剑灵,即使以她高位,亦不能无故出手打骂,更何况这丫头言来头头是道,更提起一个又一个有名无实的失踪之人来作证,倘若坚执令沈慧薇自尽,别说难以服众,杨独翎那一关也极是难过。

不急着处死她,反正也等了十多年的机会。——她手指慢慢放松,将无力挣扎的少年放了开来。

杨独翎一跃上前,把儿子抱住,匆匆检验一遍他喉咙的伤口,又是惊又是怒,想起别邸行藏如此之快的暴露,多半是由于这少年莽莽撞撞地擅自到来,火由心生,猛地一记耳光,将他远远推出,道:“小畜生!都是你,带来的祸患!”

蓝衣少年趔趄后退,陡然剧震,抚住了面庞不能置信。

眼中浮起泪光。

他先天体质虚弱,动辄气短神虚,不能练武。据说是因为父亲曾经中过一种慢性剧毒,血液里受到影响,以致影响后代,也令得母亲在勉强生育这一个儿子以后不能再行生育。父亲常常怀疚,对这儿子爱若珍宝,从小到大,从无一句重言。

但忽然之间,他不认得自己的父亲了。他粗暴,易怒,置亲生儿子生死于不顾,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甚至,还有一记耳光!

沈慧薇悲哀而难堪地低下头。

“小丫头,我姑且信你一次,回清云正式受理,倘若你信口胡言,可别叫苦。”

冰冷而阴狠的语音,钻入耳中,似是一根锥子,将心房刺得斑斑血迹,又似一条毒蛇,说不出的恶心、滑腻、危险。妍雪上排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也摆出冷笑不屑的神情以应对。

王晨彤挥手命令:“驾车!回去!”

清、奇、古、拙忿忿然,欲上前阻挡,杨独翎示意暂住,瞥见宝贝儿子那一副失魂落魄摇摇欲倒的模样,微感后悔,向手下递了个眼色,把儿子保护起来。

清云子弟上前,躬身道:“华姑娘,请你让开。”

妍雪紧紧搂住了沈慧薇,她虽然机伶百变,毕竟年轻,斗口的锋芒一失,只是无措,叫道:“不!不许你们这样待慧姨!”

口中是这般叫唤着,眼巴巴地瞧着她的慧姨,被重新绑缚好,押上一辆全面封闭的马车。

她心头痛彻,正欲相随,腕间一紧,被杨独翎拉住。

妍雪还是初见这位江南武林盟主,威名远播的金风堡堡主,但适才躲在暗中,将杨独翎回护之意看得明明白白,早不觉将他当作亲人,小嘴一扁,哭了出来:“杨伯伯,杨伯伯,你一定要救我慧姨。”

杨独翎轻拍少女肩背以示安慰,道:“华侄女,令尊在这儿,你们父女理该一会。”

妍雪啊的一声,道:“我爹爹在这里?”眼见四周火势余威,染红半边火热天空,杨独翎别邸系受灾最重之地,她心中栗乱,惊道:“那他、他……”

杨独翎微笑道:“放心,令尊断然不会有事。”

火影中,危墙下,悄悄走出一条人影。

妍雪呆立,片刻,泪水复又洗亮双眸,轻声唤道:“爹爹!”

“小妍!”华罗郴张臂,等待着女儿扑入怀抱,然而小妍只是对他看着,脸上又象哭又象笑,虽有慕孺之情,可也有一种疏离之感。

华罗郴回手,敲敲脑袋,苦笑道:“嗨,真糊涂啊!女儿长大了呢,走的时候,你不到我胸口这里,现在到我肩上了呢。”

妍雪叫道:“爹!”秀美如玉的脸蛋上募起一片红晕,把父亲的手拉着,撒娇地晃了两晃,“爹,你怎么会来这里,妈呢?”

华罗郴笑道:“就是你那位慧姨要找我啊。你妈没在这里,你去见见么?”

妍雪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可心不在焉,不曾听见养父那样满含希望的试探一问。慧姨千辛万苦到尧玉,拚着一死也是要向他问个明白,但不知问出结果没有?

“爹。”她欲言又止。从小到大,她都确切地知道,自己不是华家亲生,但她从不追问出身由来,与养父养母、两个哥哥向来亲如一家。此时只怕一语不慎,未免伤了老父心。

岂不知慈父心中,早便黯然。

这个孩子,从小就那么特别,那么出色,即使自己想隐瞒她的身世,旁人也不信她是华家的血缘。果然她年仅十岁,便如山中飞出的金凤凰,由此一去不回头,任凭多么牵挂,已是没有法子再使她稍稍滞缓一下远去的脚步。

“小妍啊。”他一口气叹得一半,匆匆收住,“她们去远了,快跟上去吧。”

华妍雪从遐想中惊醒,发现刚才还纠缠不清的两派人,已经远远走向镇口方向。她的旁边还有两个人,从服色上瞧,那是金风堡的人,两人微笑行礼:“属下等候华姑娘。”

妍雪左边暗处一片寂静,那个人居然躲得如此沉得住气,她本想招呼那家伙出来和父亲见一见,见有金风堡属下在此,打消了主意。挂念着慧姨安危,匆匆与父亲道别,追上前去。

王晨彤纵马骑了一阵,越走越是郁闷,后面以杨独翎为首,一大群人始终不离不即地跟着,也不开口说话,募回头,冷笑道:“杨盟主,你什么时候成了清云跟班啦?”

她言语无理之极,杨独翎怒目一闪,冷冷道:“王堂主,你伤我儿子,烧我居室,毁坏民宅,尊驾无可理喻,这笔帐杨某人自去找你清云帮主算算!”

原来他打定了主意一路跟过去,明为算帐,实则还是实施保护。王晨彤笑道:“请便,请便。”居然不再理会,任由杨独翎率人跟在后头,过得不久,又一辆轻便马车尾随上来,那是受伤后时陷昏迷的杨初云。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期颐进发。杨初云病势时好时坏,金风堡一路照顾,走得并不快。

金风堡视王晨彤如敌人,但逢杨初云病势转沉,便急得要和她拚命,他们走得不快,亦绝不容许王晨彤自行先走。王晨彤似乎别有打算,也不急着回去。

华妍雪一程走,一程忧喜交煎。自云天赐留下的蛛丝马迹,她知道那人一直在跟着她。但在此之前公然宣称和他作对的杨盟主就在左近,再加上那个行事蛮横的王晨彤,一旦暴露行迹,其危险不问可知。

况且尧玉到期颐,路途再漫长,总也有个尽头。

她一到期颐,又将锁进那个偌大的园子,宛如金丝鸟儿套上了锁,轻易不得离开。云天赐即使尾随送她到清云,也只有这短短几天光阴,可随时随地感觉到,他的气息,他的影子,他的心跳与呼吸,时刻与之相伴。

别后如何,相会何期?

年轻的心里,离忧蔓蔓,竟不绝滋生。

肩上拍了一记,妍雪骇然变了脸色,杨独翎含笑问道:“妍雪侄女,你莫不是有心事么?”

妍雪搪塞支吾:“没有。……杨伯伯,我担心慧姨。她那个样子,能支持得下么?”

王晨彤起初追到尧玉,决意置之于死地,甚至连刑具都未携带,仅用绳索捆绑,入镇后给她套上了手足镣铐。沈慧薇一切听凭摆布,容颜若缟,心灰若丧,看不出半些儿生气,妍雪有心岔开杨独翎的疑问,便问及于此。一经提起慧姨,登时发现,自己对慧姨和对那人的牵挂关心,实是不分轩轾。

杨独翎挑起心事,怅惘难言,与妍雪并辔骑了一会,沉声说道:“唉,杨伯伯惭愧得很,从来就不曾摸清过你慧姨的心思。”

他抬头怔怔瞧着天边,眼神复杂莫测,继续缓缓道:“你的慧姨是一位奇女子啊,多少次,她自绝地复生,多少次旁人以为在劫难逃,她总能惊险一线的擦身而过。所以,不要轻易对她下结论。”

“但是这次慧姨自己不是很有求生意志呢。”

杨独翎微笑:“她一直是这样的,从很年轻的时候开始,碰到了什么事情就想着躲开。可是她的生命力,却柔韧如蒲草,易弯不折,轻易掐之不断。妍雪侄女,你有机会与她接触,多多提醒她,提起最能激起她生存意志的事来。”

“最能激起她生存意志的事?”

妍雪沉吟,“有的啊……她在三夫人墓前,答应了三夫人决不相负的,似乎就是——答应她要活下去!”

最后一句,“答应她要活下去”,她毫无预兆地拔高了声音,又清又脆,一行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王晨彤横了她一眼。

杨独翎会意而笑,低声道:“难怪,她这般喜欢你。”

妍雪眼睛一亮,追问道:“慧姨跟杨伯伯提到我吗?”

杨独翎呵呵一笑,看出来这个小女孩虽则聪慧过人,但渴望沈慧薇对她的一言夸奖,却于小孩急于得到糖果一般无异,沈慧薇实未向他提过这小女孩,只是从对她身世关怀上,可见一斑,心下盘算,如何来哄她开心。

妍雪察言观色,猜到大半,叹了口气,想道:“慧姨喜欢我,毕竟只是因为无时不刻在猜疑着我那身世。但愿我的生身母亲真如她所想,她才会真心喜欢呢。”

忽听后面乱哄哄一片,纷纷叫道:“快,禀告堡主!”“少爷不好了!”“停下停下,别再走了!”

杨独翎脸色微变。<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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