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决。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
或者,这根本不是武功,而是一种入了魔的诅咒?
烈火的气息逼近。
众人知道,若是仍冲不破这带着血腥味道的压力,便迟早要真的躺到火葬台上。
任伯川身上的衣衫已经激荡到难以承受地地步,终于嘶地一声,裂了一条口子。
众人脸色齐变。
因为这代表,任伯川除了抵御英敏带来的压迫,已经再无任何一点余力。
楚云是众人当中唯一一个知晓“血决是什么”这个答案的人。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可以有办法应对。
她的眼中,那条血的河流从英敏的眼中流了出来,一点一点,一丝一丝,朝自己压过来,仿佛一旦冲破某个闸门,便会奔流而来将自己淹没一般。
绝色七姝中的几人,忽然惨叫了出来。
其他人顿时觉得身上一松。
只见她们肢体不断划动,似乎坠入了一条虚空中并不存在的河流,不断挣扎扑腾一般。而那条河流,一定很烫,很灼热,因为她们是如此地悲惨,翻来跃去,辗转哀嚎。
内功较高的众人明白,那条在自己眼中尚未冲过来的天上倒挂下来的血河,在她们的世界里,已经破闸而出。
“神霄派门下,居然对女人下毒手?”身上压力因那几个绝色女的受难而减轻,沈玉刃终于可以厉喝出声。
“她们会疯,不会死。你也一样。”英敏的身形忽然又不见了,沈玉刃惊讶地发现,她原以为的对话对象,竟然只是一个影子,是残留在那处的英敏的旧影而已。
“会死的,有三个。”身形不见,影子却仍在开口说话。
“哪三个呢?”影子自问自答。“一个老男人,一个小孽种,还有一个新鲜水灵的女人,是唯一可以杀的女人。三个死,九个疯。全部也逃不过去。一个也逃不过去。”
影子的说话如魔音一般。
沈玉刃却没有办法去分辨他在说什么。
从说话的人变成影子开始,她便明白,她陷入了一种危险的境地。
危险到如果放任自己继续去看去听,她真的会如英敏所说,步入疯狂。
转眸——她发现,她竟然已经找不到其他人的踪迹。
任伯川,楚云,连小开,白慧仪,绝色七姝,全部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可以推论,在她们的眼中,她亦消失了。
每个人被分隔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封闭的,无人可以救援的。
周围闷闷的气流开始旋转起来。脚下不知道何时开始,已经踩在了血汪里。
沈玉刃坐了下来。
她皱紧眉头,忍住欲呕的血腥味道,与明显会将衣襟染湿的那种难受感觉,坐了下来。坐在了血流里。
她闭目,收敛了所有的感官。
不看。不听。不闻。不想。
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她封闭她自己。
这是唯一可以救自己的办法——因她知道,英敏不会直接动手杀她。
但是对于其他人,她已经无能为力。
任伯川则仍能看到周遭。
虽然那血河已经逼近到他的脚下,他仍能清晰地看到,绝色七姝互相搂抱着,似乎在平地上游水,咿咿呀呀地叫着,发出无谓的声音。沈玉刃盘坐在地,紧闭双眼。白慧仪退在角落,用一张符暂时维持住自己。而楚云和连小开——则被笼罩在一团光里。
一团火色的剑光。
将他们彻底困住,却还未发动的剑光。
英敏要亲手杀了楚云。
不借助血决。
而是用他的火霆剑。——上一次就该了解的事情,拖成了一个噩梦。
一个关于玉痕,关于延秀门,关于狼狈和刺痛的噩梦。
虽然拥有血决算是一种补偿,然而,他更希望亲手洗雪这种噩梦的起源。
更何况,自从那日之后,他竟然常常会在梦中,一再地重复那日所见楚云与连小开交媾的画面。
他要断绝一切应该断绝的。去除一切不应该存留的。用他的剑。
楚云被隔在血决外面,稍觉安慰。她看一眼连小开,连小开正看着她。
那十五岁的少年,确有十五岁的眼神。
他坚定,害怕。他澄澈,迷乱。他欲要保护她,又期冀她的保护。
身体相交过的两人,原是该死在一处的——楚云的脑子里面忽然浮现出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火霆剑和死亡就要扑面而来的时候,任伯川动了。
他是在场内功最高之人,亦是最晚被血决摄慑之人。
就在血决的威力终于快要逼到他灵台深处之时,他选择了动。
他攻击英敏。
火霆剑上的攻势,被任伯川全数引了过去。
一碰之下,任伯川似乎清醒地全盘模拟出了宋情生当日的感受——可怕的神霄派。可怕的武功。只要比他弱,哪怕弱了真真少许,也便是一招之内的胜负,毫无可以转圜的余地。可怕的彻底。彻底的可怕。
任伯川面对着这可怕,却精神一振。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应该比眼前的少年更胜一筹。
在江湖中打滚了这些年数。若是真敌不过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他岂能风光逍遥地纵意花丛,直至今日?
楚云紧紧抱住了连小开。
任伯川终于发挥出他的全部实力,也将英敏的所有战意吸引。
血决在英敏的操控下,并未向他们二人袭来。
一个空挡。
不是来自招式,而是来自于人事的空挡。
楚云和连小开似乎福至心灵,齐齐抓紧了这个空挡——两人跃起来,以他们所能够达到的最高的速度,逃走。
他们不是少侠侠女,谈不上什么侠义道。他们初尝人生之美,还未留下一男半女。所有人在江湖中行走,擎着刀头舔血的大旗,心中却是永恒不变的简单共同信念——活下去。
奔跑的姿式在这个时候,成为一种兽似的本能。
他们跑,跑,跑。
然而双手,却始终相牵。
一片黑幕中也会有晨星。除了生命,也有其他想要珍惜的东西罢。
他们向前跑。
那一刹那,封闭自己的沈玉刃,千钧一符的白慧仪,疯狂中的七姝,对招中的任伯川,都分出一部分灵魂,推他们向前,要他们快,快,快!
似风,似诗。
任伯川的攻击无懈可击。
英敏的回应也简单而直接。
任伯川凭借理智,知道自己会赢。
然而他的理智却在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烈拉扯中,彻底失落。
他从血决中挣脱出来发招——事实上,是他以为他从血决中挣脱出来发招——血决似乎一个深深的潭,在他出招的那一刻,已经团团围住了他的双脚。
那是双脚生生与身体分离的剧痛。
继续攻击下去,便是上半身与下半身的永别。
不再攻击,则是那汪熔岩一样的血潭,以及英敏简单有效的穿心剑招。
刹那间,多少人事在任伯川的眼前掠过。
花丛浪尖。
迷人的**。
优美的刀。
世人敬他一句任大侠。
团团转,转来转去,竟老了。
梦中的女子。
恨过的。
厌怨的。
想要执取的。
终于放弃。
终于,将一切换成一句放弃。
他不能够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