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四娘没歇息，尤氏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句句说的都是真实，也就句句都难听，可苏四娘不仅仅听了，还听到了心底去了。…，</p>
端坐在梳妆台前，她抓着珍珠扇贝的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青丝，手里的玉梳在莹莹灯火下闪着微弱的光，扇贝上浅浅的纹路都是格外清晰逼真。</p>
这把玉梳还是苏七才进府那会送给她的，是何霖雨阁镶珍珠扇贝的梳妆台是一套，若是她没记错，还是祖母连夜命人从她老人家的库房里寻出来的，据说是帝都城里荣宝斋大师的手艺，一套梳妆用具统共十八件，还不包括配套的玉簪，用来赏玩的扇贝珍珠摆件，后来听母亲说起，价值连城！</p>
祖母当真是疼着苏七。</p>
苏四娘握紧了手里的玉梳。</p>
可她苏四娘想要的东西，也向来不会轻易放手。不过是去了霖雨阁两趟，她随口夸了那梳妆台旁边的小摆件几句，苏七就大方的送了好几件给她，末了还将唯一的一把玉梳给了她。</p>
自那天得来了后，苏四娘就将之前用的那把桃木精雕百花梳给一把丢远了，得来的小摆件却收到了箱底。</p>
母亲说，祖母库房里这一套珍珠扇贝梳妆台器具原本是要留给她苏四娘的。苏家嫡出的娘子就这么几个，苏三娘本就傲慢不得祖母喜爱，还有那个大伯母陈氏更是目中无人，自小也就她四娘最得苏老夫人看重，若是不出意外。那一整套的器具都是要准备给她添嫁妆的。</p>
想到这，苏四娘抿紧了唇。</p>
很多事，苏七娘一回来就都变了。</p>
她苏四娘变得可有可无，她们二房变得谄媚讨好，还有玄王殿下，嘴里眼里都只有苏七一人，于她，只怕连个正眼都懒得给。</p>
可明明是……明明是她喜欢玄王殿下！</p>
凭什么，她苏七凭什么！</p>
可是，又能如何？</p>
他们苏家原本就是个贩卖衣料出身的商贾之家。若不是三房出了个名动天下的长风将军。只怕而今的岑州苏家还只不过是个小富一方的商人之家，何来今日这般气派这般花团锦簇的将军府？</p>
母亲说得对，她要忍！</p>
只有忍下了心中这口气，来日才能真正如愿以偿。扬眉吐气！</p>
苏四娘深吸口气。转眼。八角菱花镜里的女子就是一脸温柔的笑。</p>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她轻声问道。</p>
“回娘子，已经是二更天了。”身边的丫头道。</p>
这么晚了？苏四娘皱起了眉，“去瞧瞧长风堂那边是否熄灯了。”她想了想。又道：“另外，灶上的燕窝银耳可还热着？”</p>
小丫头赶忙应着“是”走了出去，心里头却是嘀咕不停。都快到冬至了，又是下着雪的，帝都城里不要说二更天这个时辰了，只要一入夜就格外冷得厉害，这样的大雪天里，老夫人自然是早早就歇息了，四娘子这般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要折腾些什么。</p>
苏四娘却简单地梳妆一番，起了身。</p>
苏七又留在了长风堂，想来定是有许多的话要与祖母说，二更天这个时辰看着是晚了些，可不去瞧瞧怎么知道祖母他们是否歇息了？再说了，若是当真歇息了，长风堂还有值夜的婆子丫头吧，她顶着风雪，大晚上地提着苏七最爱的燕窝银耳前来，只怕明日祖母心里头的触动会更大！</p>
是以，睡没睡，晚不晚的都不重要！</p>
四娘笑着出了门。</p>
长风堂里果然一片漆黑，只留着抄手游廊里的灯笼还是亮堂着，苏四娘走到大门口，瞧着里头一片安静，对着守门的婆子叹息道：“原想着有七妹陪着祖母，两人说着话儿，到这个时辰就会饿着了，我便即刻去了厨房，一直忙到现在才端来些银耳燕窝，七妹妹是最爱这个东西的，祖母晚膳进得少了些，我就特地将燕窝熬得浓厚些，想着冬日里吃着这个最是滋补，不想还是晚来了一步。”</p>
守门的婆子就一面接过苏四娘手上的燕窝粥一面笑眯着眼夸赞道：“四娘子真真是有心了，就您这孝心定是会得到菩萨保佑的，赶明儿老奴定会告知老夫人和七娘子，也好让老夫人高兴高兴……”</p>
苏四娘勉强笑着。若是就这样走了，自己大晚上的冒着风雪前来就太不值得了。</p>
她笑了笑，却并没有将手里的篮子给面前的婆子，“既然来了，还是我去将这篮子放到小厨房去吧，小厨房里想来是备着热水的，我听说燕窝用热水温着就很好，若不然这冰天雪地的，放一晚上只怕味儿都变了……”</p>
守门的婆子心领神会，立马让到一旁，点头哈腰，“还是四娘子考虑周详，您快请，快请……”</p>
苏四娘嘴角的弧度就弯得更高了，她挥挥手示意跟来的丫头婆子们不要进来，随着那守门的婆子就一道去了小厨房。</p>
用热水温着，祖母一早起来就能够用上了，时机正好！祖母的膳食一向都是长风堂的王婆婆管着，明儿个一大早的就见到小厨房里温着的银耳燕窝，不用想也知道王婆婆定会是很欢喜，有了那老婆子在祖母面前说几句好话，她这孝心就表现得更完美了。</p>
亲自存了热水放好，苏四娘才退了出来。</p>
院子里却没一个人影，方才那守门的婆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好在小厨房里还留着灯笼，长风堂屋里头的灯笼全熄了，可外头院子里还留着四盏灯，光线映衬着皑皑白雪，倒也不觉得漆黑一片。</p>
苏四娘稳了稳心自己提着灯笼走了出来。</p>
小厨房在长风堂的西偏殿后头，好在西偏殿靠近院门口。不过是短短一段路罢了，好在不算远。</p>
而且又是在将军府里头，长风堂一向都是最最安全的，自己有什么好怕的，还是胆子小了些的缘故。</p>
苏四娘无声笑了笑，大步走了起来。</p>
“嗖”的一声。</p>
眼前有个影子一闪而过。</p>
苏四娘顿时停住了脚，瞪大眼往四周望去。</p>
到处是白白的雪，廊柱下大红灯笼里透着淡淡的光，被风吹动着，那灯光也随之摇曳。再过去就是一个小庭院。靠着翠微湖，边上新建了个小凉亭，祖母说冬来赏雪最好不过。</p>
仔细扫视一周，没有任何不妥之处。</p>
只怕是自己胆子小。太紧张的缘故。</p>
也不知道方才那守门的老婆子跑哪去了。不是说好了让她守在小厨房门外的嘛。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不见了，当真是可恨，赶明儿定得回了母亲一声。将她撵出府去才解气。</p>
想到这，苏四娘恨恨的咒骂两句，接着朝远门口走去。</p>
“嗖！”</p>
同样的声音，在耳边穿过。</p>
苏四娘这回第一时间抬起了头，一个黑影，她看到了一个影子，朝着小庭院飞去。</p>
她一时间吓得没了神，笔直站在原地，手里死死抓着灯笼杆，一动也不动的，就是连稍大的气息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p>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有了丫头婆子在旁边就好了，苏四娘懊恼地想，早知道是这般，就应该多带几个人才出门，大半夜的，你叫她如何是好？</p>
“嗖，嗖——”</p>
可耳边的那个声音并没有停。</p>
一个人。</p>
苏四娘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长长的头发，修长的身子骨，还有青色的衣裳……</p>
不对，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两个人！</p>
明明方才一闪而过，再闪而过时，她看到了那个修长影子的手上还抱着一个人！</p>
苏四娘惊得就差没有叫出声来！</p>
下雪天，大晚上，眼前飘闪而过的人影……</p>
不是她胆子小，而是真的怕……</p>
苏四娘此刻只想着要赶快离开！</p>
她拔腿就想跑，可却在跨出第一步后立马停住了脚。</p>
白雪覆盖的地面上，落着一面额帕，翠绿色的，绣着大朵大朵的繁花墨梨，中间位子还镶着一个硕大的翡翠。</p>
祖母的，是祖母最喜欢用的额帕！</p>
她若是没记错，还是今年祖母生日时母亲送的，额帕上那个拇指盖大小的翡翠可还是父亲托人送南边海弄来的，价值不菲，母亲当时还犹豫了好一阵才送出手。</p>
怎么会掉落在雪地？</p>
而且还是大晚上的？</p>
不对，她刚才进来时都没有看到，怎么现在就有了？</p>
定是刚刚落的！</p>
苏四娘心头一跳，长风堂早就熄了灯，祖母定是睡了，额帕是晚上用的，怎么可能会落在庭院里？</p>
难道，祖母方才来过？</p>
苏四娘第一时间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个影子。</p>
祖母年迈，若是大晚上的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不对，出了事没什么不好，若是正巧被她苏四娘发现，然后唤来人救了，就更好了！</p>
救命之恩，虽说是自己的祖母，可有了这个，不要说是大房那些人，就是苏七娘只怕都得对她另眼相看，到时自己和母亲只要稍稍提一提与玄王府的婚事，祖母也好苏七也好，自然没有不同意出手相助的道理！</p>
苏四娘顿了顿神，又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好！</p>
她提着灯笼走上前去，一把拾起了那面额帕，再接着朝着长风堂的小庭院大步走去。</p>
一面走，一面暗自嘀咕着：她身上可是带着灵玉，还是从佛山寺开过光的，是人也好鬼也罢，她都不用怕，况且只要这一次救了祖母，她日后就不用苦苦熬着等出头之日，她不能怕！</p>
长风堂的后山小亭院，是一个单独的院子，一面朝着翠微湖，一面对着山，四周再种上许多花树，即便是到了如今大雪风飞的冬日里，也是暗香浮动。</p>
苏四娘知道，那是红梅的香气。</p>
夏来清荷。秋来墨菊，冬来便是红梅，是以这个小庭院格局虽小了些，可景致却很是美，上次太皇太后娘娘前来，都是在前头的小凉亭与祖母喝的茶，祺灵郡主就更是喜欢拉着苏七跑到那个小凉亭里说悄悄话了，有时候来了兴致还让下人们将午膳摆在那，美其名曰是赏月。</p>
可苏四娘更喜欢的是这里的花，特别是秋日里开得满满一片的墨菊。听说还是宫里头花匠们花心血培植出来的。先皇便叫人全都种到了这里院子里。</p>
她自小就喜欢菊花，黄的白的红的都喜欢，却从啦没有见过绿色的，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时。欢喜得都湿了眼眶。</p>
祖母知道了。叫让她随时去看就是了。却从未提到过要送她两盆。后来听王婆婆偶然提起，说着墨菊都是先皇赏赐的，老夫人嘱咐了谁都不可以动。她也就没有再多想，只是有一天却看到苏七毫不犹豫地就摘了好些，甚至让身边那个叫半香的丫头一道帮忙，她看在眼里，心头直滴着血！</p>
从那以后，这个小庭院她就再没来过。</p>
而今，小庭院里一片寂静，白梅树高大，路边伸出的树枝上挂着两盏大红灯笼，莹莹的光照得那雪中红梅越发的美丽。</p>
可此时此刻的苏四娘没有赏花的心思。</p>
她隐约瞧见了那个身影在前头，她抓紧了手中的灯笼，踮起脚小声地朝着前头走去。</p>
果然，在小庭院里看见了那个影子。</p>
不对，是一个人！此时她只看到背，长长的头发，柔顺披在身后，青色的中衣，遮掩不住修长清瘦的身子。</p>
苏四娘心底涌出一股子莫名的熟悉感，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是谁，她悄声挪动着，想看个清楚明白。</p>
就在她抬起脚时，“砰——”的一声，只见那个人一手抓起身下另一个的身子，直抵上了小庭院的廊柱，接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的来匕首，飞快而准确地朝着廊柱上的人挥去，</p>
“噗，噗噗——”</p>
一下，两下，三下……</p>
微弱的光下，匕首插入后不断喷射出鲜血……</p>
杀，杀人啦——</p>
苏四娘站在那，吓得连尖叫都忘了！</p>
她腿肚子一软，“嘭”的一声摔倒在地。</p>
那个人手一顿，接着凌厉的眼神扫来！</p>
苏四娘吓得顿时白了面色，一时间连心口的跳动仿佛都停了般。</p>
七，七娘！</p>
没错，那个瞪着她的人是七娘！</p>
她的面上还沾着血，她的手上还高举着匕首，匕首上甚至还有尚未滴落的鲜血！</p>
七娘，杀人！</p>
杀人！！</p>
苏四娘这下不管不顾大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p>
可惜，她方才叫出声，就软倒下去。</p>
站在她身后的楚晴，挥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p>
庭院里的人仿佛也因为这个声音的出现被惊到了一般，“哐当”一声，匕首掉了在地，接着那着青色中衣的人也跟着软倒下去。</p>
楚晴冒出嘴边的那声“娘子”硬生生被逼了回去，她眼里闪过一抹痛意，起身立马飞了过去，捞起那个人正准备起身，在看到身后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时，身子一顿，强忍着还是立马飞了出去。</p>
苏四娘醒来时只觉得全身都痛，最痛的还是脖颈后面，仿佛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她稍微移动就痛得厉害。</p>
她睁开眼，陌生的屋子，苏四娘一把就坐了起来。</p>
“别动！”</p>
冰冷的话传来，苏四娘吓得打了寒战，果真就再不敢动了。</p>
她看到了楚晴，对，是楚晴，苏七身边突然冒出来的丫头。</p>
眼前闪过那小庭院里血肉模糊的场景，那般犹在滴血的匕首一下一下，像是机械般的动作般，刺得毫不留情。</p>
还有最后那眼神，她想起来了，那是苏七，是苏七！</p>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将军府正正经经的娘子，你一个小小丫头，可不能对着我胡来！”苏四娘抖着唇，费了好大劲才将这些话说完。</p>
面前的人盯着她没有做声。</p>
苏四娘狐疑地扫视一周，没错。果然是在丫头房里，想来就是在楚晴这个小丫头的房间里了。</p>
如此说来，她是不会轻易动手杀自己了。</p>
苏四娘舒出口气。</p>
“废话！”冰冷的话带着十足的鄙视传来。</p>
苏四娘不敢回头望着那眼神。</p>
接着，冰凉凉的东西抵到脖颈处，苏四娘皱着眉低头一瞧，顿时白了面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