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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2 / 2)

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座公园。这座公园里的树都十分葳蕤茂盛,可以分担夏日早上的阳光。子谦抬头看着一片绿云:“这公园有些年月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公园里的树就像现在这么高。这都十几年了,还是这么样。可见这树跟人一样,到了一定年纪,也就不长了。”我挽着子谦的手臂慢慢走:“时间过得可真快,这一转眼,我的学生都毕业了,我也真是老了!”子谦用他的手抚摸着我的手:“傻孩子,你要是老了,那我怎么算?”我没有接子谦的话头,弯腰撷起一朵小花儿拿在手里玩弄。“刚刚还说自己老了,心里却是和小姑娘一样的,还爱这些花儿。”子谦笑着揶揄我,我低着头也不说些什么。其实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我想想自己编排好的说辞,就只觉得脸热心跳。

突然走到一处有喷泉的地方,子谦携了我的手坐下。周围满是花圃,风一吹过,花瓣锦重重地落了一地。时不时地有情侣手牵手地经过,把气氛衬托得甚是暧昧。好像被这气氛感染了一般,我觉得子谦看我的眼神也有些迷离。好像有什么力量支持着我一般,我松开子谦的手,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子谦,”子谦明显惊了一下,我的脸又热得发烫,但我强忍着心底的不安,“那年,你给了那个丧父的小女孩无限的关爱,却不成想,看过樱桃又红,芭蕉再绿,赏过花谢花开,云卷云舒,到头来,我才发现樱桃红了是幸福,花谢花开是记忆,当我们眼神一融,我离不开的人就是你。孙中山和宋庆龄相差二十七岁,十年聚首,却胜过人间无数;鲁迅和许广平相差十七岁,十年携手共艰危,相濡以沫亦可哀;张学良和赵一荻相差十二岁;徐悲鸿和廖静文相差二十八岁;年龄并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你比我大十三岁,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所有的痛苦你比我先尝,所有的快乐你与我分享。跟你在一起,是我占了便宜。我承认,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嫁给你;我就想跟我爱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做别人眼中的般配夫妻。谦,抛开彼此的身份和年龄,你也是爱我的,对吗?”我的眼里含着眼泪,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孤注一掷。他若答应,我们相濡以沫后半生;他若拒绝,我们必然形同陌路。子谦猛地起身,我被他吓了一跳,眼泪刷得流了下来。我发现他的脸很红很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生气。“你……胡闹!”我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我没有胡闹……谦,我知道我曾经是你的学生,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是了,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够了!”子谦不由分说地打断我的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他是生气,还是感动。我最后争取:“不够!谦,那年我十四岁半初识情字缠绵,你已将近而立之年饱饮人间冷暖。十三年不算太久,你我还可以赶在华发未生之际,重逢。我在长大,而你在变老。可是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你,谁都改变不了……”容不得说完,我早已泣不成声,而子谦竟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尹子谦!”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顺势瘫坐在了地上。可是他没有理我,反而加快了脚步。我注意到他的步伐不再像九年前那样稳健,而是有点踉跄。我心里一疼,难道我们九年的情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我葬送?我哭喊:“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他没有回答,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有公园喷泉的流水潺潺。还是有情侣手牵着手踏着落花路过,他们彼此如胶似漆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二十四年以来,我第一次有了心碎的感觉。我不想再争取什么,我从小就知道,感情这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九年来,竟始终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他始终拿我当孩子,是我僭越了。早知如此绊人心,还道当初莫相识!如果当年我只把他当做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我们又怎么会耽误彼此这么久?我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如果我从一毕业就奔自己的前程,又怎么会闹到今天的地步。刚刚还浓情蜜意相敬如宾,就因为我的一段话,变得势不两立形同陌路。我们的关系真的就像一个花瓶,碎了再粘起来,粘起来又碰碎了,如此反复,它变得不堪一击。现在,我终于还是把它摔了个粉碎,再也无可挽回。

我再没有颜面回子谦家去,那天下午,我没有像十八岁那年一样去酒吧一醉方休。子谦可以忘记对于我的承诺,可是我却不能。而且这么多年滴酒不沾的我,早已不再习惯那刺鼻的酒精味儿。我不记得那天我是怎样回了自己租的房子,我也不记得那天我到底干了些什么。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是不是一觉睡到天亮,还是睁着眼睛看着窗户一点点发青。我对于那天除了我跟子谦的那段对话以外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当我再次可以记起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的一个电话。

“你好,安芷汀小姐,我是北大附中的康校长。”我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依稀可以辨认这个不甚熟悉的声音。“听闻安小姐的班级今年兰桂齐芳,康某人先恭喜安小姐。康某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安小姐可否成全?”我恍然记起刚刚毕业的时候北大附中几次三番要我去当老师,我居然答应了下来:“如果康校长不嫌弃,我愿意为北大附中略尽绵薄之力。”“好好好,”康校长并不曾理会我含混的声音,“八月一号,就请安小姐来我校签合同。”

我决定离开。当初留下来是为了子谦,现在,我即使留下来,于子谦于我都毫无益处。只有离开,才能让我们彼此都淡在时光里。至少,让我淡出子谦的生活。迫不及待地,我当天中午就去子谦家收拾东西――那真的只是子谦的家了。我敲了半天门,没有人理会。我摸出钥匙,自己开门进去,才发现家里根本就没有人――子谦不在!学生都毕业了,他能去哪儿呢?我去我住的房间,把我自己的东西尽数打包。我拉着行李箱走出来,看到子谦洗的衣服还晾在阳台上,鬼使神差地,我把它们叠好放进了子谦的衣柜――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彼得潘的挂钟“当当”地敲了九下,好像是为了纪念我们甘苦与共的九年。“老师,”我从子谦的工作笔记上撕下来一张纸,跪在茶几边写道,“我要去北大附中教书了,康校长请了我好多次。您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我帮您收了,我的东西我都带走了。您什么也不用给我,我什么都不要。我也没什么留给您,我没有什么能留给您的。我去了,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您照顾好自己,如果您结婚了,请一定要告诉我。愿君安好!汀亲笔。”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让自己的这些句子看起来满不在乎。可是眼泪止不住地打在纸上,有些地方微微凸起。我用钥匙把那张字条压在茶几上,现在,这把钥匙我真的不需要了。我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望着这间不大的屋子迟迟不肯离去。这里珍藏了太多太多我们美好的回忆,见证了我们最纯真的感情,不是说放就放得下的。我本想带走屋里的什么东西留作纪念,到头来除了我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带走。我怕我会在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锦瑟华年。我怕自己活在回忆里,可是我又何尝逃出过回忆?孤注一掷,究竟还是让我输得一败涂地。不过在子谦面前,我又何尝赢过?即使从没有赢过,我也不觉得委屈。因为只要有子谦在,我便可以无欲无求。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从今天开始,都和我再无关系。他的嬉笑怒骂,他的举手投足,此刻历历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安芷汀。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这是我的名字,但不是给你们叫的……”“希望你明天能按时来,不要耽误我和全班同学的时间,好吗……”“从明天开始,午饭的时候到我这里来背一篇初中的课文,一直到你背完为止……”“芷汀,我终于找到你了……”“芷汀,老师是为了你好……”“芷汀,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快乐真是次要的,能平平静静,老师已经知足了……”我恍然看见我拿着一本书垂着头站在子谦面前;我恍然看见子谦横抱着我穿过楼道;我恍然看见子谦手里握着拐杖,我扶着他的另一边手臂;我恍然看见我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子谦蓬头垢面坐在我的床边;我恍然看见子谦系着围裙为我洗手作羹汤;我恍然看见子谦一只手搂着我的肩膀,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走得很慢……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赌书消得泼茶香,如今都成了奢望。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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