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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高处不胜寒(2 / 2)

就因为她已经没有腿所以寸不愿被人看见如果还有人忍心说这也是一种讽刺也是人类的弱点之一那么这个人的心肠一定己被鬼火炼成铁石。

又厚又重的棉被盖在蝶舞身上就好像暴风雨前的一片乌云忽然掩去了阳光。

蝶舞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光泽一丝血色就像是小屋里本桌上那盏灯油已将燃尽的昏灯一样。

朱猛一直在灯下守着她没有动没有说话没有喝过一滴水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小屋里阴湿而寒冷。

他属下仅存的十三个人也像他守着蝶舞一样在守着他。他们心里也和他同样悲伤绝望可是他们还话着。

——出去替他们打听消息采买粮食的何阿根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根回来时司马群也来了。

每个人都看见阿根带了一个人回来一个很高大的陌生人髻己乱了衣衫已破碎身上还带着伤手边却没有带武器。

可是不管怎么样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不应该带这么样一个陌生人到这里来的。

因为这个落魄的陌生人看来虽然已像是条正在被猎人追捕得无路可走的猛兽但是猛兽毕竟还是猛兽还是充满了危险还是一样可以伤人的。

这个人的身边虽然没有带武器却带着种比刀锋剑刃还锐利逼人的气势。

小屋中每个人的手立刻都握紧了他们已下定决心至死不离的大刀。

每一把刀都已将出鞘。

只有朱猛还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却下了一道他的属下全部无法了解的命令。

他忽然命令他的属下:“掌灯、燃火、点烛。”朱猛的命令直接简单而奇怪“把所有能点燃的东西部点起来。”

没有人明白朱猛的意思可是司马群明白。

他从未见过朱猛。

可是他一走进这间昏暗阴湿破旧的小屋一看到那个就像是块已经被风化侵蚀了的岩石般坐在大炕旁的朱猛就知道他已经看到了他这一生中最想看见却从未看见过的人。

小屋里本来只有一盏昏灯。

灯火光明都是属于欢乐的本来已经如此悲惨的情况再亮的灯光也没有用了。

可是朱猛现在却吩咐:“把所有的灯烛火把都点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让我来看看这位贵宾。”

灯火立刻燃起朱猛说的话通常都是绝对有效的命令。

三盏灯、七根烛、五支火把已足够把这小屋照亮如白昼。也已足够将这小屋里每个人脸上的每一条伤痕皱纹都照得很清楚。

因悲苦哀痛仇恨愤怒而生出的皱纹竟似比利刃刀锋划破的伤痕更深。

朱猛终于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转过身终于面对了司马群。

两个人默默的相对默默的相视大地间仿佛只剩下火焰闪动的声音。

天地间仿佛也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个满身带着伤痕满心充满悲痛的落魄人两个都已彻底失败了的人。

可是天地间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的站在那里时世上别的人仿佛都已不再存

“你就是司马群?”

“你看我是不是?”

“我看你实在不像英雄无故的司马群实在不应该像是你这么样一个人。”朱猛说:“但是我知道你就是司马群一定是。”

“为什么?”

“因为除了司马群外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这个样子。”朱猛说:“你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则才一下子活活见到了八百八十八个冤死鬼。”

司马居然同意。

“能够一下子能见到八百八十八个冤死鬼的人确实不多可是也不止一个。”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朱猛问:“是不是还有个姓朱叫朱猛的人?”

“好像是的。”

朱猛大笑。

他的确是在大笑他平时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一定笑的他的笑声有时连十里外都可以听得到。

现在他也在笑只不过脸上连一点笑意都没有笑声连站在他旁边的人都听不见。

因为他根本连一点声音部没有笑出来。

没有笑声也没有哭声别的人非但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来。

可是他们眼里都已有热泪夺眶而出。

他们既不是朱猛也不是司马群所以他们可以流泪。

可以流血也可以流泪。

他们剩下的也只有满腔血泪。

朱猛环顾这些至死都不会再离开他的好男儿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中仿佛又有鲜血将要迸出。

“这一次我们败了彻底败了”他嘶声道:“可是我们败得不服死也不服。”

“我知道”司马群黯然:“你们的事找已经全都知道。”

“可是我们来的时候你并不在长安。”

“是的那时候我不在。”司马长叹:”我不知道你会来得这么快。”

“所以你单骑去了洛阳?”

“我本来想赶去单独见你一面把我们之间的事彻底解决。”司马逍“由我们两人自己解决。”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

朱猛忽然也长长叹息:“我没有看错你我就知道当时你若在长安。至少也会给我们一个机会堂堂正正的决一死战。”

他的声音里充满悲愤:“我们本来就是来死的要我们死在这种卑鄙的阴谋诡计中我们死得实在不服。”

“我明白。”

“但是我并不怪你当时你若在长安绝不会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来。”

“你错了。”司马群肃然道:“不管当时我在不在这件事都是我的事。”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还是大镖局的总瓢把子只要是大镖局属下做的事我都负全责。”司马群道:“冤有头债有王这笔债还是应该由我来还。”

“今日你就是来还债的?”

“是。”

“这笔债你能还得清?”朱猛厉声问“你怎么样才能还得清?”

“还不清也要还”司马群道:“你要我怎么还我就怎么还。否则我又何必来?”

朱猛盯着他他也盯着朱猛奇怪的是两个人的眼睛非但没有仇恨怨毒反而充满了尊敬。

“你说你那时候还是大镖局的总瓢把子。”朱猛忽然问司马:“现在呢?”

“现在我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跟这件事全无关系。”

“为什么?”

“因为你还是朱猛我还是司马群。”

这个在别人眼中看来已经彻底失败了的人神情中忽然又露出了帝王般不可侵犯的尊严。“今日我要来还这笔债就因为你是朱猛我是司马群这一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变的。”

司马群说:“就算头断血流家毁人亡这一点也不会变。”

——是的是这样子的。

——头可断血可流精神却永远不能屈服也永远不会毁灭。

这就是江湖男儿的义气这就是江猢男儿的血性。

朱猛凝视着司马群神情中也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尊严。

“你是我一生的死敌你我冤仇相结已深已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朱猛说:“为了这些屈死的冤魂你我也已势难并存。”

“我明白。”

“我朱猛纵横江湖一生挥刀杀人快意思仇从未把任何人看在眼里。”朱猛说:“只有你你司马群。”

他的声音已因激动而颤抖:“你司马群今日请受我朱猛一拜。”

他真的拜倒。这个永不屈膝的男子汉竟真的拜倒在地下拜倒在司马群面前。

司马群也拜倒。

“我拜你是个真正的英雄是条真正的男子双。”朱猛嘶声的说:“可是这一拜之后你我便将永诀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因为我还是会杀你我别无选择余地。”

司马群肃然道:“是的。人在江猢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我都已别无选择余地。”

“你明白就好。”朱猛的声音更嘶哑“你明白就好。”

他站起来再次环顾他的属下。

“这个人就是司马群就是毁了我们雄狮堂的人。”朱猛说得低沉而缓慢:“就为了这个人要造成他空前的霸业我们的兄弟已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街头连尸骨都无法安葬我们的姐妹已不知有多少人做了寡妇有的人为了要吃饭甚至已经沦落到要去做婊子。”

大家默默的听着泪眼中都暴出了血丝拳头上都凸起了青筋。

“我们每个人都曾在心里过毒誓不取下他的头颅誓不回故乡。”朱猛说:“就算我们全都战死也要化做厉鬼来夺他的魂魄。”

他指着司马群:“现在他已经来了他说的话你们都已经听得很清楚。”

朱猛道:“他是还债来的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他的目光刀锋般从他的属下脸上扫过:“他只有一个人他也像我们一样已经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但是我们最少还有这些兄弟我们要报仇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一个人绝不是我们这些人的对手。”

朱猛厉声道:“你们的手里都有刀现在就可以拔刀而起将他乱刀斩杀在这里。”

没有人拔刀。

大家还是默默的听着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司马群一眼。

朱猛大喝:“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们的手都已软了?难道你们已经忘了怎么样杀人?”

阿根忽然冲过来伏倒在司马和朱猛面前五体投地。

“老总我知道你跟我到这里来就是准备来死的”阿根说:“老总你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你死了之后阿根一定会先安排好你的后事然后再跟着你一起去。”

司马趔群大笑:“好好兄弟”他大笑道“好一个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忽然间“哨”的一声响一把刀从一个人手里跌下来跌落在地上。

朱猛对着这个人厉声问:“蛮牛你一向是条好汉杀人从来也没有手软过现在怎么连刀都握不住了?”

蛮牛垂下头满面血泪。

“堂主你知道俺本未做梦都想把这个人的脑袋割下来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样?”朱猛的声音更凄厉:“现在你难道不想杀他?”

“俺还是想可是叫俺这么样就杀了他俺实在没法子动手。”

“为什么?”

“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蛮牛也跪下来用力打自己的耳光打得满脸是血:“俺该死俺是个该死的孬种俺心里虽然知道可是堂主若是叫俺说出来俺却说不出。”

“你孬种你说不出我说得出”朱猛道:“你没法子动手只因为你忽然现咱们天天想要他命的这个人是条好汉他既然有种一个人来见咱们咱们也应该以好汉来对待他咱们若是这么样杀了他就算报了仇也没有脸再去见天下英雄。”

他问蛮牛:“你说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样想的?”

蛮牛以头碰地脸上已血泪模糊。

朱猛刀锋般的目光又一次从他属下们的脸上扫过去。

“你们呢?”他问他这些已经跟着他身经百战九死一生、除了一条命外什么都没有了的兄弟们:“你们心里怎么想的?“

没有人回答。

可是每个人握刀的手都受伤了。

他们虽然已失去一切却还是没有失去他们的血气义气和勇气。

朱猛看着他们一个个看过去一双疲倦无神的大眼中忽然又有了光忽然仰面而说:“好这才是好兄弟这才是朱猛的好兄弟朱猛能交到你们这样的兄弟死了也不冤。”

他转脸去问司马群“你看见了吧我朱猛的兄弟是些什么样的兄弟?有没有一个是孬种的?”

司马群的眼睛已经红了早就红了。

但是他没有流泪。

他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朱猛我不如你连替你擦屁股都不配。”他说:“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这句活不是别人说出来的这句活是司马群说出来的。

天下无双的英雄司马群。

朱猛眼中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充满了悲伤仿佛正在心里问自己:

——我们为什么不是朋友而是仇敌?

这句话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朱猛只说:“不管怎样你对得起我们我们也绝不会对不起你。”他说:“只可惜有一点还是不会变的。”

他握紧双拳:“我还是朱猛你还是司马群所以我还是要杀你。”

这也是一股气就像是永生不渝的爱情一样海可枯石可烂这股气却永远存在。

就因为有这股气所以这些什么都没有连根都没有的江湖男儿才能永远活在有血性的人们心里。

朱猛又道:“你刚才也说过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本来就应该由我们自己解决。”

他问司马群:“现在是不是已经到时候了?”

“是。”

朱猛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说:“给司马大侠一把刀。”

蛮牛立刻拾起了地上的刀用双下送过去一把百炼精钢铸成的大刀刀口上已经有好儿个地方砍缺了。

“这把刀不是好刀”朱猛说:“可是在司马群手上无论什么样的刀都一样可以杀人。”

“是。”司马群轻抚刀锋上的卷缺处:“这把刀本来就是杀人的刀。”

“所以我只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你能杀我刀下千万不要留情。”朱猛的声音又变为凄厉:“否则我就算杀了你也必将抱憾终生。”

他厉声问司马:“你想不想要我朱猛为你抱憾终生?”

司马群的回答很明白:“找若能一刀杀了你你绝不会看到我的第二刀。”

“好”朱猛说:“好极了。”

刀光一闪朱猛拨刀。

小室中所有的人都避开了这些人都是朱猛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可是他们都避开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死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男子汉的尊严和义气却是绝对不容任何人损伤的。

朱猛横刀向司马:“我若兀在你的刀下我的兄弟绝下会再找你。”

他说:“朱猛能死在司马群的刀下死亦无憾。”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回头去看蝶舞一眼这一眼也许就是他最后一眼。

——我若死在你的刀下只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她。

这句话也是不会说出来的。朱猛只说:“你若死在我的刀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儿女。”

“我的妻子儿女?”司马群惨笑“我的妻子儿女恐怕只有等我死在你的刀下后才能去照顾他们了。”

朱猛心沉。

直到现在他才觉司马的悲伤痛苦也许远比他更重更深。

但是他已拔刀。刀已横。

心也已横了。

生死已在一瞬间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们这生死一战。

但是就在这时候就在这一瞬间一

“朱猛。”

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唤声音仿佛是那么遥远那么遥远。

可是呼唤他的人就在他身边。一个随时都可以要他去为她而死的人。

一个他在梦魂中都无法忘记的人。

去者已去此情未绝;

为君一舞。化作蝴蝶。

朱猛没有回头。

他的刀已在手他的死敌已在他刀锋前。他的兄弟都在看着他。他已不能回头他已义无反顾。

“朱猛”呼唤声义响起:“朱猛。”

那么遥远的呼唤声又那么近。

那么近的呼声又那么远远入浪子梦魂中的归宿。

浪于的归宿远在深深的深深的伤痛中。

朱猛回头。

又是“当”的一声响朱猛回头回头时刀已落下回头时蝶舞正在看着他。

她看见的只有他他看见的也只有她。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已不存在所有的事也都已不存在了。

所有的一切恩怨仇恨愤怒悲哀都已化作了蝴蝶。

蝴蝶飞去。

蝴蝶飞去又飞来是来?是去?是人?是蝶?

“朱猛朱猛你在不在?”

“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在。

宝刀不在雄狮不在叱咤不可一世的英雄也已不在。

可是他在。

只要她在他就在。

“朱猛我错了你也错了。”

“是的我是错了。”

“朱猛我为什么总是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样对我的?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蝶舞说:“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你是多么喜欢我?我为什么总是不让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一个喜欢我的人?”

没有回答有些事总是没有回答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答案。

“朱猛我要死了你不要死。”蝶舞说:“我可以死你不可以死。”

她的声音就如雾中的游丝。

“我已不能再为你而舞了但是我还可以为你而唱。”蝶舞说:“我唱你听我一定要唱你一定要听。”

“好你唱我听。”

没有了。

没有人没有怨没有仇恨除了她要唱的歌声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唱。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游丝渐走更远更停。

她唱她已唱过。

她停。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已停止至少在这一瞬间都已停止。

人间已不再有舞也不冉有歌人间什么都已不再有。连泪都不再有。

只有血。

朱猛痴痴的站在那里痴痴的看看她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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