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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回(1 / 2)

 蛮荒侠隐(蜀山外传之一)第一六回

贪美色恶幕逢奸拯孤穷舆夫仗义

话说林、毛、余三人发现恶幕贾本治一本秘纪,不特怀才甚大,而且文章优美,心计周密异常,算计他必是向仙人购剑之人,便看了下去。后来看到二恶斗智,大意是贾本治被他东家暗算,捉向官衙,一见情势不妙,仗着老谋深算,对所犯案情一些不赖不辩,只拿话点问官,说:“犯人糊涂该死,所作所为还不止中丞所说这几条。如今家财已积有不少,只求大人开恩免死,无不甘伏。”那桌司闻言,便命旁立亲信将他押入密室独居,严加防守,自去和他东家商量。于是每日压榨,时软时硬地煎迫了好几个月。果真弄死也罢,说也真做得毒,偏不要他命,直到把他半生所积全数陆续献纳,受了无限苦处,委实再拿不出一点,才取了他的切实甘结把凭,又做了许多手脚,使他今生永无翻本反戈之策,才放出来。始终人不知鬼不觉,做得比他平时所行所为还要干净得多。

最妙是临去之日,东家还为他在签押房内办上一席盛筵祖饯。明知是要刻薄他,一则不敢不去,二则既成不世之仇,豁出受下一场污辱,倒要听他说些什么。到时赴宴,东家屏退从人,一说中计经过,才知自从受他挟制那一回起,心中忿恨到了极点。桌司为人机诈百端,与他既是师生又受提拔,又是两人常狼狈为奸,外面总淡淡的,休说别人,连他自己相随数年也不知底,所以中了道儿。东家受气怀忿,把他暗地找来一商量,不但赠婢位留以及放火等情都是锦囊妙策,连火后移居的新房都是那半年工夫由桌司派了亲信假名买了来与修改建的,哪一间屋都有晴道与间壁相通。那妾并非婢女,竟是东家的亲侄女,也是机智绝伦,特地为了此事,从原籍去接了来训练之后才相赠的,不问公事不进内衙就为灭他的疑心。原想相机盗取,后见无隙可乘,恐打草惊蛇,又不敢妄自搜探,这才命人带着一个死囚,租了他隔壁房子放火问路。房主便是那死囚,原是边远县分索解上省的,放火以后用站笼站死,以坚他的信心,再由那妾东挑四剔搬入新居,还故意问他要了贵价,诸使就绪,该下手了。其实先是怕他将东西存放外面或是派人送回原籍,所以没有轻动。自从他失火取去以后,那一时也有人暗中看住,随时可以明夺暗取。为求缜密,又恐那妾牵连在内生出别的枝节,决计不使她在场,径去暗中行事,他不将妾支走,本也要借词去接。那妾一进衙内受了机宜,立时由后门换轿回来,却不到家,先到间壁,再由暗道回转家中,算准他这类事必不使外人参与,定要屏去从人亲自下手,远远闪身埋伏,等他放好了东西,一转背便盗人手中,仍由暗道跑出,与他东家送去。当时原准备如被他发觉,两下对了面机谋败露,便由那妾暗中随带一个桌司手下的死士抢上前将他刺死,作为盗杀,东西仍要夺去的。行贿和告发俱是故意使出,笔迹恶证是那妾装着学书每日用心摹仿了去的。

东家说完经过,把他着实挖苦刻薄了一顿,并说:“我如弄死你,一则你多年心血聚敛到不了我手,二则一死百了,反倒便宜了你。不如拿了你的把柄,仍留你活在世上现眼吃苦,每日痛心悔恨无计可施。我已知你因避人耳目,在洗手以前不置一点产业,所积都是金银珠宝,如今一下全空,多少年的血汗全数便宜了仇人,家中只剩吃不饱饿不死的薄田数十亩,要养一家妻儿老小,以你平日享用,连几天也过不惯。我还断了你的生路,除将你那几个旧东家的把柄逐一暗中送还以示同病相怜并多添你的仇敌外,并且永不许你在宦场中讨生活。肩挑负贩、力田耕苦则可,如敢违背,你虽至愚,总应该知道厉害。”这等一番话一说完,才笑嘻嘻把盏送客。

他当时哭笑全非,口吐鲜血而出,人财两空,一病几死,地方官又奉密令逐出境,带病抵家养了一年多,把旧日薄田又化去大半,实难生活,屡发长函,哀求仇人允许他痛改前非,仍向官场中讨生活。一字未复,白添了几件把柄在人手内。每日切齿前仇甚于杀父,昼夜苦思,只得把妻儿老小寄在岳家。幸那岳家以前着实受过他的好处,又知他厉害,不敢招惹,竭力应承,他才得把余田卖了数百银子,仗着口舌伶俐,出来以卖卜为名,随身只带着当初作幕时一只精细考篮和一个小包裹,遍游边远地界。并非为了营求生活,生路为仇人所断,也并不打算死灰复燃,一心只想在风尘中结交下一两个异人奇士,代他去杀那两个仇入,以报前仇。谁知行至川、黔交界,异人未遇上,反被强盗将银子抢去,辗转流徙到了云南。

一日街头行卜,巧遇将军崇喜,先是谈言微中,招人衙内遍相家人,他故意借着批八字显出他那一手好笔墨。崇喜也通文字,一见大惊,问起他如此文才何以落魄、他便改用今名,虚捏故事,一下把崇喜说动,留在衙中办文墨,一面广为延誉,不久在云南名动公卿,急与交纳。他渐渐使出以前手段,着实弄了些金银到手,只是痛心大仇无从得报,引为没齿不忘之恨。可是云南各地的山民也不知有多多少少冤冤枉在死在他的手内,他却不说了。

正觉渐入佳境,忽然来了一个新到省的知府,经人一引见竟是熟人,乃当年浙江中丞仇人手下的幕宾、自己的旧同事,因中丞业已内用拜了相,念在相随多年提拔起来的,见他还问:“好端端地为何改了名字?并且自你走后,中丞一提到你至今还是笑逐颜开,说你好才具,颇有爱惜之意。他现在大拜,旧日同事个个升官发财,连我这最不济的都设法保了一任昆明府。当我走时又是善走,他还挽留过。你怎么有这等上好门路不去钻营,来这边远地方依人则甚?他现颇留意人才,尤其是念旧,你如因相别数年不便出面,我写信禀安时定当为你先容,是义不容辞的了。”人家说的是好话,他却听了句句刺耳,句句痛心。明是仇人当年为想夺取他那多年血汗,做得异常机密巧妙,连美人计都用侄女出马,如生有女儿,许还用自己的亲生呢!所以除泉司外,连有限几个局中亲信也只知奉命而行各做各的,和木人一般牵上牵下,未必尽知底细,休说这是些不大红的同事了。知那知府人极固执,又有两分血气,好管闲事,拦决拦他不住。他是仇人嫡党,明告又所不能,早晚信中一道及,仇人正是炙手可热,权倾朝野之际。当初不要命,一则为了仇报得长些,使自己失志痛心,穷困落魄,全家流离而死)二则为了他本人的利益与官事,并非有什恻隐之心,如若知道自己在此享福受人敬仰,决不甘休。自己年已近了衰老,被他害死倒也罢了,就怕不死不活,再受他一次挟制煎迫,那就太冤苦奇惨了。越想越害怕,一面力求那知府,说自己无心闻达,只为衣食奔走四方,将军于己有知遇之感,改名避地便为恐受别的东家征聘,无计推却,信中千万不可提及只字。知府虽然答应,看去颇为勉强。

正自疑心生暗鬼、魂梦均惊之际,恰巧将军又报了丁。心想这多年因为前财荡然,越发心辣手狠,单是山民手里得来的沙金就将近好几千两,论资财虽不及早年一半,回家做富翁享福也就够了,定是前生该了仇人的孽债,所以多年用尽心机无计奈何,再不乘机急流勇退,又无幸免之理了。当下打点好主意,先示与将军同进退,辞却别家挽留,他数年所得早已暗中运回家中,函嘱岳家内兄:自己在外发了大财,但是旧日仇人势盛,恐有不便,除重谢岳家一笔好银子外,请他即速将自己全家密迁邻省改了姓名,等衣锦归来再行团聚,另有重谢。这时只新得的一担多金沙和数千两现银,余下多是珠宝,不难暗中随身携带,立即打点归程。

他如和那将军一路走,也可无事,一则作贼心虚恐人看破,二则报仇心切。行前忽听人道及蔡野神夫妻的威名义气,想便道相机接纳,反正有钱有势,除请了封条和将军托沿途地方官照拂外,又用重金聘了省城从未失过事的第一家镖局中的头等镖师数人押运护送,讲明不走驿路官站,径由铁洞山区里经过。也是活该送死,那家镖主为人倔强,自持武勇,名头高大,未出过事,先也曾护送大帮采办荒金生药的商人打这条险路经过。自从出了孽龙,商旅绝迹,无人敢走,他那镖局却未遇上过一回。他原和蔡氏夫妻有交情,久已想命人探看路径,未得其便,又加生意大忙无空,耽延下来。一心以为一个山民,并非真龙,人们就怕到这步胆小田地!本打算几时召集徒众前去除却,为镖行添点威望,一听客人要打此道走,恰巧手下又新添了两个能手,正是机会,立即应允。

贾本治素来做事细心,一丝不漏,何况又当洗手之时,性命钱财的关连,自免不了逢人打听道途。刚把镖局定妥,因这条路需穿行云岭山脉,经过数千里的丛莽密菁,沿途尽是层峦叠嶂、峻扳危坡,道极险巘,更有三凶之害,多年无人敢走,还多出了一倍的保镖费用。等到隔不几天就要上路,忽又从城外市集上听见两个昔年曾经相助汉人采药去过的山民说起铁锅冲孽龙拉拉简直和魔鬼凶神一样,厉害无比,人遇到他,立时被他抓起,活生生撕裂开来嚼吃,休想活命!以前不出山,难得遇上,还可偷偷碰各人点子的高矮(土语,意谓看各人运气好坏)。近几年越来越凶,休说打他那一带通过,并且常时出山,在邻山各处墟寨集中好杀掳掠,因他本人和手下个个凶神恶煞,一身逆鳞刀斫箭射不入,无论多少人想尽许多方法都奈何他不得。听说他和三凶中的蔡野神还联了姻亲,益发凶焰可怕,叫人闻名丧胆,渐渐闹得邻山诸墟寨的土著纷纷弃家逃移,千百里方圆不见人烟等语。

贾本治先一听很着慌,忙把那几个护送的各镖师请来商量,颇有改道之意。偏那几个镖师命该遭劫,艺高气盛,又在镖局主人面前告了奋勇,异口同声力说不足为虑。并说蔡野神夫妻武艺高强,手下有好几千铁洞山民,俱经他夫妻多年训练,威震云岭,和镖局曾有深交。以前每打他那里经过,不问绕路与否,必与他送去许多山民心爱的礼物,并在他寨中住上几日才走,走时他必以山中出产的珍贵药材和荒金翠玉之类为赠,两下处得再好没有。近几年因道路传言出了孽龙拉拉,商旅裹足,镖局每年在这一条路上也少了若干生意,路远险阻,加上镖局事忙,才有好几年没和他来往。究其实也只是谣传,并没听有实在的人出过什事,况且客商信息都相通的,凡是做边山采药采金生意、穿行寨子的老客,至不济多少总会一点子武艺,通晓山情土语,无论孽龙多凶,决不致一走那里过就都被他斩尽杀绝,这些年时无一人逃得性命的。敝镖主去年因听谣言日盛,知道官府对这类事有了苦主尚且不问,没有更不必谈,早有意想派人前往探个虚实,未得其便。这次尊客荣归,照我们镖局江湖上的名头和情面。只在前载上插一杆镖旗,派上一名伙计,至多再有一位保镖的弟兄,便可无事。也因其不可理喻,谣言大多,好汉打不过人多,不可不加小心,所以将我等几个久走江湖的破例都派了出来。原准备他如晓事便罢,稍有不合便杀了他,为行旅除害,替镖局争光。请想客人性命资财固是要紧,敝镖局多少年来的名头,挣到目前却也是不容易。我们遇上扎手的事,宁舍性命也不肯丢人舍脸,把英名丧失了的。即使万一不济,孽龙拉拉所在之处闻与铁洞只三数十里远近,分派一人前去求援也来得及,这都是必无之事。孽龙拉拉不过身长力大长于爬山而已,并不会什武艺,如说刀箭不入,身上必有致命一处,一望便知。我等全带有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常言十个力夯打不过一个行家,必占上风无疑。山民打胜不打败,头子一死立时瓦解。如见不行,我们都去送命不成!

贾本治一听道理全对,心想偌大名的镖局,难道单在自己身上出事不成?即使不幸,所失财物仍可向镖局索还。从此路走以及雇人保镖等详情,家信已然早发出去,只要自己不受危难,别的全不用操心了。自古以来,凡是深仇大恨,没有不是受尽艰危辛苦才能报的。难得听说有这样有血性的尚义英雄,再如错过,转眼都届暮年,自己不死,仇人也得了善终了。至多不过路上受点辛苦,能算什么!尤妙的是一遇到蔡野神夫妻,前去便是出山坦途,凭自己的能言善辩,生平凡是初遇的人,一席话后无不立成知己,只要遇上,决不会说他不动。那孽龙拉拉虽然凶恶,可是这等野人最是心直粗呆,这几年也不知巧使利用了多少,从无失败。仗这几个名镖师的武力和自己的口才,弄巧还能将他也连带降服使为己用呢。只可惜他生得高大凶恶,江南人烟稠密,无法隐匿,再要亲带入京,容易惊人耳目,恐怕弄巧成拙,不如蔡野神本是汉人,只须心机用到,便可遣其自往,凡百无忧。否则用山民去做那博浪之椎,即使被人擒住,他言语不通,连想供出主谋部不能够,岂非绝妙的刺客么?蔡氏夫妻与镖局是多年深交,事极必能为助。真要和孽龙是姻亲,更无足为虑了。

否则改走官道驿路与崇将军同行,沿途迎送的官府大多,难保其中没有仇人的耳目。如是单走,一个幕宾回家,请了有名镖师保着许多车红货,也是不妥。崇将军动身在前,自己虽曾持有他的阴私,因尚感他难中相救之德,又鉴于前车之失,时机未到,他倒丁了忧,对他个人尚还没有公然挟制,并且代他做了不少的事,各分了好些赃财。这次表面上不同进退,留于好情面在,他哪知自己的难处,必向沿途官府请托照应。他一个皇室宗亲,只是报丁,并非因过,圣眷独隆,官府势必如此已结,迎送延款,一出云南境,路上就有两县一府是当年的熟人,见面必还认得,如学尹邢逊面,不定要费多少事!而且他们极善居官,决难逃他们的耳目。思维再四,只有照原定的路走最好。

为求万全,又耽延了两天,找了一个熟习各种山情土语的老山民,许以重酬,带作随从通事。另外打听蔡野神夫妻心爱和需要的东西,办了两大挑极丰盛的礼物。知道山民喜爱汉人穿的华丽服饰,偷愉又背了镖师给孽龙备办了一份礼物,除一些吃食玩好,单花衣连整匹带制就的也够有一大挑。好在这些东西多半出于历年东家和各官府的馈赠与行时的程仪,自己只悄略为添补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如针剪丝线盐茶绒球红布糖食之类,这都是历年为虎作伥,惨洗各地土著,就经验所得山民的习尚爱嗜,以备事急时献与孽龙求免赎命之用。对于镖师,更是敬礼优崇,无微不至。为避当地人的耳目,所有行囊资财都在前好些天请镖师在城外前途远处客店中押了镖车相候,每日陆续偷运出去。一切停当,才带了那只相依如命的考篮、两件随身箱筐行李和那老人与一名健仆,择一大吉之日启行。当地官府僚友送别的自不在少,出城之后,有的还要远送,他再三坚辞方行罢手。

走不数里将从驿路走向去云岭的岔道,忽见道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大的只十六六岁,女的看去还不足十岁,麻衣麻冠哀哀痛哭而来,各穿一双破草鞋,帮披粗麻布,看去好似穷家人的子女。男孩肩上扛着一根断了的铁锹,两手指甲大半翻落,血迹淋漓,女孩两眼红肿如桃,俱都嗓音暗哑,周身血泪纵横,泥污狼藉,孝服已成了灰黑色。正走到迎面,女孩忽然号得一声“妈呀”便即晕倒,横卧在地。为了抄近路走,经行之处是条田岸,厌不过二尺,他坐的轿子在前,恰巧拦住去路。那男孩见女孩一倒地,一边上来扶救,口里哀声哭喊:“大老爷救命!这是我的八岁妹子。因我母亲被人害死,大娘又将我兄妹从孝堂里赶将出来,要将我妈尸灵焚化。是我兄妹二人再三哭求,只把我妈灵棺抬走,决不再登大伯家门,才抬到荒山里去,丢下不管。我兄妹二人衣无一件,穿着这身孝服,不能向人家门上乞讨,又恐山狼吃了尸灵,只得捡些野果嫩叶充饥。用手做坟,眼看快成,手指甲却扒翻了,疼痛难忍,跑出来数十里路,好容易才讨到这柄断铁锹,只是我兄妹肚内无食已一天多了,我妹妹口心还热,并没有死,只是饿急晕倒。大老爷后面挑子上有的是吃盒,求大老爷发点善心,赏给我妹子一点吃食救命吧!”

那男孩正不住口地哭诉,那贾本治满想择了大吉之日动身,诸事顺遂,不料才一上路便遇见两个孝子,已是满肚子的没好气,偏巧一个女孩又晕死在他面前,男孩又拦轿哭诉,要他吃的,越觉丧气,不由大怒,喝骂:“轿夫混账!为何不走?理这小狗则甚!”一面又命轿后跟随的健仆过来轰他。

西南诸边省民情善直,风俗淳厚,那轿夫见他兄妹哭诉可怜,以为轿中人必发恻隐,一听恶声怒骂,又知他是个下任的师爷,便冷笑一声道:“老爷倒说得好!当老爷的不行善,我们还行善么?无奈他妹子死在轿前没有醒转,他又在轿前挡路,日岸又厌,我们跨过去,他要赖我们是踹死他妹子的,谁个去给他抵命呢?再说老爷发财回家,让一个小娃儿死在轿前不救活她,也背时得很呀!”说罢,不住给男孩使眼色。那名健仆原极精干刁猾,闻命奔将过来,喝一声,正想伸手去将那女孩抓向一旁,好放轿子过去,吃那男孩用手一挡,也哑声怒喝道:“等她缓一缓气,我自会抱,哪个敢动!”那健仆被他这一挡,几乎撞落田里,再一听轿夫之言,也想起了人命干系。虽说乃主人情尚在,到底延误正事,再者这小花子也不好斗,立时收科,蜇向轿前打了一千,正要回话。贾本治也闻言触耳心惊,虽然痛恨轿夫话中有刺。心想如在前一月,怕不把你这些混账该死的东西送往县衙一顿板子打烂!今日荣归,不犯与小人怄气,便将嘴往后一努。健仆会意,便轿后食盒中取吃的。

就在这个时候,那男孩已不再乞讨,喊了一声“天”,抱起女孩哭说道:“妹儿你莫死呀,提着点气,前面就有人家,哥哥抱你去讨吃的吧。莫挡了人家的道,要不到一点东西,还当我们诈死赖他哩!”一边说,一边正要抱着女孩避向道旁让路,那轿夫已从怀里找出一大块锅魁递与他道:“小弟儿莫嫌轻。我是想你得点好的吃,先才没拿出来。这是刚才送客打尖拿轿钱买来,虽是剩的,倒还新鲜干净。我看前面转角场坝上有一个乡下老婆婆在施茶水,路也不远,你先让你妹儿吃一点提一提气,到前面再吃吧。你们都是饿久了的人,没有多大气候,招呼吃猛了生病。吃完就在场坝上等我。我们业已拿了老爷一半钱,不能不抬到地头,回来寄放好轿子,就帮你做坟去。”后面轿夫也道:“小弟儿莫忙走,我这里也剩有一大块锅魁和一包白糖呢,你正用得着。”

男孩先伸手接过第一块,塞了一些在女孩口内位道:“两位恩人,我抱着妹儿放不得手,我认得你们了,等二天见面时再叩谢吧。”那幢仆也拿了一吃盒食物递过,还未张口,那女孩原是一时饿极疲晕,心中明白有了吃后,又缓了缓气,已渐苏醒,用手一扯男孩。男孩两道剑眉突的一耸,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已能度命了。”说罢,偏身朝外,往轿后重去,接过第二块锅魁,说声“二位恩人再见”,便自抱着那女孩坐向路旁吃去了,两轿夫和那老人都叹声“难得,可怜”。

贾本治见状愧怒交加,又不便发作,只好隐在腹中干生气。以为不远到店,不会有什拂意事了。不料走下里许,忽听前面有一人高声长喊道:“有人愿买命的,拿钱来啊!”怪声怪气,一递一声,连喊不已,听去甚是惊心刺耳,探头轿外,无有人影,唤过健仆一问,说是一个相貌古怪的矮胖老叟,先时打发小花子时曾见他在对面田岸上,手抱两个铁匣仰天卧地,现正在侧面田岸上往轿前走来,想是抄近路走过来的。正说之间,喊声越近,果见前面来了一个老头,身高不过四尺,人却奇胖,短衣芒褐,足登草鞋,露出雪也似白的肚腹,生得豹头狮鼻,圆脸赤红如朱,满头银发,前额和鼻子下腮两边颧骨一齐凸出,阔口大耳,凹眼金瞳,背后背着一把大铁剪子,短臂短腿,一边胁下夹着一长一短两个铁匣,走路神气连那身材颇似一个不倒翁,真是从未见过的怪相。一近前,便平伸双手将轿拦住,喊:“买命的拿钱来!”(这一大段述贾本治起身与孝子兄妹相遇,见死不救以及得剑诸事。贾秘记上所载极为简略。因孝子兄妹亦为本书主要人物,故特略加叙述。)

健仆见他疯疯癫癫,正要上前轰他。贾本治人甚机警,又略通风钅监,见他生就的五官仰面朝天的异相,尤其是那浓眉底下凹进去的一双金瞳大眼,睁合之间闪闪放光,令人不敢逼视,手伸出来,两只铁匣却凌空悬在胁下,种种怪处,知是异人。暗忖:适才上路便遭拂意之事,行至此间又遇怪人,莫非前路非吉,异人来此点化?莫要错过机会。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忙命住轿,下来朝着怪叟问道:“我好端端的上路,却向你买命则甚?”怪叟仰面朝天哈哈笑道:“你的命有你的交代,我的命有我的去处,我两人有什相于?我这两个铁匣中有两大一小三口宝剑,卖你三千银子如何?”贾本治问道:“这剑什么好处,值得这多银子?”怪叟微哂道:“自然是值,才要这许多。内中两口已随我多年,如不是要拿它去接济两个好人,还不卖呢!我只问你是安心要不安心要吧?”贾本治道:“我还没见你东西好坏,怎说得上安心要不?”怪叟又哈哈大笑道:“如说别人,或者不合他用,或是想要,拿不出这许多银子。按理我卖东西向例凭心,不许看货,如今我因急等用钱,破例给你一个便宜。如不合你的用处,我立时就走,不叫你替我带去了。要是对你的心思,可不许你少一分银子。要看也只许你挑着看一口。”

贾本治心想自己是个文人,要剑何用?因知风尘中尽多异人,惟恐失之交臂。反正他又未说强卖,买否在己,且看一看此剑是怎生会对自己的心思再说,便指那短匣说道:“我看这匣短小,内中想是一口。看它如何?”怪叟笑道:“你倒还有点眼力。凭这一口,休说卖你三千,就让你暂带上一月半月都不算冤。此剑名为五铣,乃昔年铁肩大师聚十万八千汉五铣钱提炼金精,另取三百六十五个猛恶异类的心血融冶而成,在图南岛之上整整炼了三年零三个月。剑虽炼成,却因无故诛戮异类,伤生大众,耽误功行,几乎不得飞升。后来辗转流入异派妖人之手,新近才被我得到手中。凡是剑仙所用飞剑,大半俱要经过本人多年修炼,方能与身合一,绝迹飞行,来走自如,他人却难于运用。惟独此剑不然,行家用它固然容易已极,便是寻常人得到手内,不问他是否习武,只须刺破中指,滴些血在剑尖上,便能使其飞起,取仇人首级于百里之外,事毕仍就自行飞回。要是武艺精进的人得了,遇见敌人,舞动起来。剑长不过一尺八寸,可是剑尾光芒竟能随心所欲,最长时几达一丈以外。尤其是最善择主,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恶人得了反有奇祸。别的好处我也懒得说,你看对你心思不对?”

贾本治闻言,想起那两个大仇,不禁怦然心动。暗忖:果如所云,只消有了此剑,不论买出一个什么人来,俱可将仇人刺死,事极容易,何必再常年累月地访求什么异人奇士,在用心力呢?见怪叟只顾赞不绝口,剑却不肯出匣,便催问道:“老翁你口说无凭,何不取出一见?我还忙着赶路呢。”怪叟道:“你听我所说,此剑合意么?不要让我自白费事,看了不要。”贾本治脱口说道:“果如你所言,依你何妨。”怪叟道:“我是个孤穷老头,却不许说了不算。”随说开了铁匣,里面果然横卧着一口又扁又薄上有松纹朱篆形式奇古的短剑,柄上还镶有五粒蚕豆大小的明珠,映日腾光,耀人双目,不必看剑,单这五粒明珠业已价值巨万。贾本治一见心中大喜,贪念早炽,存了必得之心,惟恐他疯疯癫癫中途变卦,立时伸手便要接将过来。怪叟喝道:“你莫忙!这三口剑反正是你箱中之物,让你带到了地头自己拔看无妨,经了你手拿过,我却不愿再拿它了。三千银子呢?”

贾本治这时心思已乱,利欲与报仇之心同炽,也没听清怪叟语中玄妙,心想明珠虽然值得钱多,那剑不知如何。这老头如是左道幻术,岂不上当?何必心急,且容老头自拔,稍有不符,还可先拿话绕他,少给若干,岂不是好?便答道:“银子现成,剑就由你自拔。可是话得说明在先,如若拔出来不照你所说一样,或是弄什邪术花巧,等我到手试出破绽,不但不给那多银子,并还送往官府,治你左道惑人应得之罪。”怪叟只哈哈大笑,连说“好好”,手握剑柄,全未见动,只听“呛琅琅”一声,一道晶光电闪般飞出匣来,映着朝屑溆吵鲆惶醪蛔愣叱さ慕S埃婊陨辽粒昭凵樱噶钊瞬豢杀剖印<直局嗡涫抢霞榫藁膊唤Э谒盗艘簧吧裎铩薄?b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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