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降大雪,府中各处只能暂时停工。家中无事,今日驾车的就换成了李亮。</p>
李承志没有进车厢,只是戴了件遮雪的帷帽,与李亮并排坐在了车辕上。</p>
边走边聊,马车不知不觉就出了内城。</p>
则出了广莫门,也就走了数十丈,耳边突的传来“咣”的一声。随即便听一声洪亮的佛号:“阿弥陀佛!”</p>
声音传自印玄寺,应是修持的僧人下了早课。</p>
见的多了,李承志也了解了一些。这个年代的佛号可不是乱喊的,大乘教徒呼“阿弥佛陀”,指无量佛。小乘教徒呼“弥陀佛”指可量佛……</p>
透过面纱,李承志瞅了瞅寺中那近六丈高的佛塔,疑声问道:“只是半年,就修了如此之高,好似还未完工。也不知道用来放什么?”</p>
“无非便是高僧舍利或是金像!”</p>
李亮回了一句,又狐疑道:“但不知为何,自仆来京之后,极少见这凝玄寺大开山门,广迎信徒。也不知何来这般雄厚的财力,大动土木整整半年……”</p>
“还能为何?皇帝不喜大乘,禁他开坛讲经,故而才这般冷清。但莫忘了,这白眉可是前任昭玄大统,徒子徒子无数,信徒一大堆,想要钱还不简单?”</p>
李承志指了指一里外的府宅,“便是贾璨,身为正五品的尝药曲御,称得上皇帝之心腹了。不也差点被老和尚割了韭菜?”</p>
“竟是大乘?”</p>
李亮奇道,“不知与泾州的刘慧汪、刘慧真有无干系?”</p>
“你也真敢想?”</p>
李承志嗤笑道,“今帝登基之前,十家佛寺有七家信的是大乘,不然何来‘好一派大乘气象’之说?举国何止百万寺,按你的说法,岂不是全成了反贼?莫要牵强附会……”</p>
“牵强附会”四个字刚出口,李承志自己倒先愣了。</p>
元怿笑称众臣围着火炉跪坐,有如祆教拜火之时他才想起来:除了儒释道,洛阳还有乱七八遭的教一大堆。为了争抢信徒,今天你学他,明天他学你,怎么时髦,怎么吸引信众怎么来,乱像纷呈。</p>
包括这印玄寺,已经拜了好长时间的火……</p>
“我怎忘了,从哪日起,这些和尚才半夜不念经的?”</p>
“好似是停了制冰不久……”</p>
李亮稍一思索,猛的想了起来,“仆记起来了,应是八月丁未(八月初六),府里的八口井竟同时干涸。恰逢当天夜里,印玄寺的和尚竟未拜火念经……</p>
老倌儿(李协)还曾戏言:莫不是隔壁的这伙贼秃作了妖法,才让井干的……”</p>
此事李承志有印象,只干了一个多时辰,井里的水就满了,跟变戏法似的。</p>
李承志当时断定,应是什么原因导致地下水位突然下降所致。</p>
但这与和尚突然不拜火又有什么联系?</p>
脑子里仿佛冒出了一根线头,却怎么也抓不住?</p>
正当他苦苦思索,突听远处一声大呼:“郎君……郎君,家主入京了,就在府上……”</p>
抬眼一看,似是李聪,正使劲的催着马。</p>
父亲来了?</p>
李承志大喜,狂催着李亮:“快……快快……”</p>
……</p>
数月不见,李始贤清减了许多。原本似怀胎六月的官肚早已不见,两腮消瘦,且黑了不少。</p>
但人却精神了许多。虽车马劳顿,披星戴月,但面露威严,虎目含光,不怒自威。</p>
他坐着一把太师椅,前摇后晃,啧啧称奇:“这逆子放着正事不做,就喜这些奇技淫巧?”</p>
“谁说承志不做正事了?”</p>
郭玉枝埋怨道,“不足一年,他已是从五品,比你还高着两品!”</p>
李始贤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便是位列三公,官居一品,又有何用?”</p>
仅这一句,就将郭玉枝顶了个倒上墙。原本笑晏晏的一张俏脸顿时跨了下来。</p>
“若这天下一直太平,何必行……行那抄家灭族的勾当?”</p>
李始贤怅然一叹:“若是一直有太平官儿做,谁愿犯险……”</p>
说至一半,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李始贤自然而然的住了嘴。随即便见三五个婢女托着方盘,端着热酒、奶茶、肉脯、干果之类进了中堂。</p>
郭玉枝收敛了神色,强颜欢笑道:“且先用一些,我已令李协备了饭食……”</p>
李始贤轻轻点头,又不经意的瞅了一眼,眉头一皱。</p>
五个丫鬟,大的看着也就十二三,小的估计也就十岁。且个个面黄肌瘦,瘦的跟竹杆一般。若非穿着彩裙,梳着双环髻,怕是连男女都分不出来。</p>
正自不喜,堂中又进来一人,盈盈朝着李始贤一福:“妾见过……见过公父!”</p>
张京墨虽只是妾,但这可是嫡子的妾?</p>
这声公父,叫的李始贤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忙唤道:“快快莫多礼……”</p>
但只说了五个字,剩下的话就似卡在了喉咙里,李始贤的眼珠猛的往外一突。</p>
张京墨……竟还梳的是燕尾髻(又称百花分肖髻,为古代未婚女子发式)?</p>
嚅动着嘴唇,好久李始贤才问道:“还……还未交拜(指夫妻新婚之夜互拜,为六礼之末,也为是最重要的一礼)?”</p>
郭玉枝随口回道:“你都不在,如何拜?”</p>
放屁!</p>
若不是张京墨在场,李始贤非暴骂不可。</p>
这是妾,又非大妇,为何非要等爷爷入京才能同房?</p>
不见世家大族纳妾之时,只一辆马车送进府,不宴宾客者大有人在。何况李承志与张京墨已行完了六礼中五礼,不然她为何敢称‘公父’?</p>
眼见李始贤眼角猛抽,额头上青筋渐渐隆起,郭玉枝暗呼一声:要糟?</p>
“我令李协各了饭食,你去盯着,让厨下做仔细些……”</p>
张京墨又福了福,去了厨房。李始贤咬着牙,用起作身的斩气才压住了怒火:“我让你提前携京墨入京,是当摆设的?”</p>
你儿子不愿失了礼数,我又什么办法?</p>
郭玉枝白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都退下吧!”</p>
看着鱼贯而出的五个丫鬟,李始贤眼皮猛跳:“就只这些?既然不愿失礼,非要等着爷爷来才能拜堂,那姬呢,总纳了几房吧?”</p>
姬的地位比妾更低,不受法律保护,可当货物买卖、送礼。如赵姬,原为吕不韦的之姬,送给赢楚后生下的赢政。</p>
故而根本不需行什么六礼……</p>
哪有什么姬?</p>
看着出了中堂的那几个豆芽菜,郭玉枝惆怅道:“你岂不知那逆子秉性,怎会将这等豆寇之女入得眼中?便是有中意之人,十之八九都是风尘之流。但大妇都未入门,买这等女子进来,李氏还要不要名声了……”</p>
意思是连姬也没有?</p>
李始贤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脸色涨的紫红。</p>
正值此时,门外响起一声喜呼:“父亲……”</p>
眼见李承志入堂,李始贤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里全是火气,抄起桌上的酒壶,照头就砸了个过去:“逆子,爷爷的长孙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