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陈瑜从沉酣中醒来就见一轮艳红的夕阳正慢慢地落下去，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在野外，一转眸正对着陶然看着她的双目，她有些奇怪地低下头，马上她发现她此刻正躺在她的怀里，她忙坐正起来，太阳穴却一阵刺痛袭来，马上她记起了午间的酒，难道她就一直这样睡着的吗？她用手扶起了头，却听到陶然问道：“头还疼吗？”
“不，没那么严重。”陈瑜蓦然有一种感动涌上心头，今天下午带着一个酒醉的女孩他一定很为难了？她不知道有没有吐过，像电视或书上的那些醉法？她看了一眼他，身上还算干净，她又看了一眼周围，也依旧是碧草青翠，于是道：“真对不起，我一定很失态吧。”
陶然马上明白了她意思：“没，你根本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才会这么容易醉了。你现在是不是还是心里很难受？幸而明天没有课，一会回去了好好休息下。”
陈瑜听他说着却有些不敢去正视他，她不大记得酒后有没有说过什么出格的话，是不是有提到林枫？她又不敢问他，也许说过也没什么不好，那样的话他也会收了那份心，不是吗？
陶然见她没有说话，又道：“你酒后也就和你平常一样，只是你走路里没什么力气，我于是扶着你来这个高朋满座的天地，然后你就睡着了。”
“是吗？”陈瑜抬起头，却不去看他，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黑夜已慢慢张开羽翼，这里不是很正规的陵园，只能是个坟场而已，墓碑材质大小各不相同，铭文字体更是楷隶彖宋皆有，四下里满是荒草和杂树，很是荒凉的意味。
“真的，我会骗你吗？”陶然答道，不想她有什么负担。
陈瑜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好一会才站起了身，头也胀痛起来，她真没想到两碗酒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她扶着头道：“天晚了，我们还是下去吧。”
陶然见她扶着头问道：“还是很难受吗？”
“没什么。走吧。”陈瑜放下手，顺着淹没在草丛中的小径慢慢向松林走去，陶然于是跟了上来，两人穿过大片林地，来到崖边的一片空地，在这里正对着莫愁湖，他们走到临崖的松树下不由停了下来，对面湖水在暮色中缈蓝轻逸，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他们静静地站了好一阵，才又向一侧慢坡向山下去了。
走上湖边的承天大道，远远看到城市上空已灯火通明，陈瑜不知道自己这一下午究竟是怎么了？喝酒醉酒，并且还是和一个仿佛对她有好感的男孩，这真不像她，怎么会这样？一直来她并不想去伤害到任何人，她向陶然看去，却发现他也正凝视着她，于是又低下头去，想了一下才道：“多谢你的印，不敢回请你酒了，我还是什么你酬金吧。”
“一定要用钱吗？”陶然道：“如果是为了钱，我就不会做了。”
“我也不想总欠着你呀。”
“雅事何必染了俗了呢，这样吧，如果你觉得我的印还配得上你的画的话，你画张画吧。”陶然笑了：“更何况你其实根本就不欠我什么。”
“是吗？”
“我更是觉得你的画我的印是绝配，不是吗？”
“那你也太高看我了”陈瑜听了浅浅一笑，“你想要什么样的画？”
“那要看你最擅长什么？”
陈瑜道：“我的特长是工笔花草人物。”
“你可以随意”陶然说话间望着远去的路灯，心中竟那么想她陪着他走下去，于是道：“若真是要谢，此时虽无月色如水，前方却有灯火如霞，请你一起散步行吗？”
“月色如水”陈瑜又模糊地记起那句话“你一定会同意我加入你月光下的行程的是吗？”，是吗？此刻的自己一身酒气，不像平日他记忆中温婉的她，如果此刻遇见，他会怎么想？古人道一醉解千愁，原来解也只是解得一时罢了，一种莫名的伤感又涌上心湖的水岸，她看了一眼陶然，觉得今天一切真是有点难解。她不再说话，放任着自己的脚步，不知道这一刻要去哪里，要去寻找什么。
陶然没听见她的回答，向她看了过去，仿佛只是这几秒，她已不再觅到刚刚那轻盈的一笑，他想不起是不是他说错了什么，是哪句话又冒昧了她？一下子也不知再说什么，只是随她向前走去。
许久，陈瑜发现自己竟又踏上了那条许多日子不曾到的小巷，窄窄的石子路两边的排水沟上是些粗大的合欢树，树枝都在头上都纠结在一起了，路灯的光也于是暗然了许多，树后人家院墙内的灯光也只从铁门的花纹中透出来了些，连空气到这里于是也沉寂幽暗起来。向前再走一段，出了合欢树荫，小路两边换成了笔直的云杉，在初度沉寂的夜里，时时有偶尔墙头上爬着金银花的甜香，是难得的宁馨。
为什么会到这里？陈瑜心中隐隐一惊，却又无法回答自己，她听到身边的脚步，想起陶然一直在身边，怎么会这样呢？她不明白。这段日子来，虽然像从前一样和他之间并没有多少话，可是她又分明觉得走到归去都有他的目光追随，这目光又是那样不同。而今天下午她竟然在他的怀中睡着了，她怎么允许自己这么做了呢？想到这，陈瑜不由心中一紧，又蓦然发现，在她心中竟有些感动于陶然的所作所为，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呢？不，只有林枫，也只能是林枫。是的，感动可以很多，而感情却只能有一个，此刻她发现心又开始乱了，她最不想自己有这样的处境，她无从知道到这里究竟想要什么，走到这里难道在意识中祈盼着什么吗？
陶然一直想说句什么话打破两个人之间的这种沉默，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就这么走在她身边。这不是他想要的轻松愉悦的散步，她的脚步这么快，仿佛没有犹豫就直接走到这个藏在都市深处的僻静巷子，是在寻找什么吗？虽然这里离学校并不远，过去他从未注意过这里，他不知道她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而且好像很熟这里？
祈盼的又有什么呢？陈瑜抬起头，两边小院透过来的灯光是那么洁白，静寂中偶尔也会有一两句话音传来，仿佛是那年秋天。再向前几步，她停下脚步，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