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的夏天就要过去了,晚间的空气中已经吹过一丝丝凉爽的秋风,中秋节就
要来到。在这个地方,虽然说到了九月下旬,白天的温度还很高,只有晚上才能感
觉到一丝凉意。
今年中秋节,父亲单位的领导带着月饼和慰问金来到钟馨家里,钟馨给客人倒
了茶水,拿来香烟,就赶紧退到一旁了。她不习惯陪客人寒暄,说违心的话,这种
场合,钟馨总觉得很窘迫,她极其讨厌这种虚假的客套,甚至羞于见这些人。母亲
对这些人的到来表现出很大的热情,因为这些人能解决家里的实际困难。
父亲茫然地看着这些来客,因为这些领导都是新上任的,他本来就不认得他们。
母亲拉着领导的手,诉说这些年来的苦处,说着说着,眼泪扑扑往下掉,她撩起衣
襟不断擦拭泪水。
领导是单位的第一把手,他极力安慰母亲:“阿婆,有什么难处就提出来,我们
会尽力的。”
同行的秘书长说:“老钟是老革命,他有困难组织是不会不管的,你就放宽心吧。”
“老革命”,很长时间没听到有人这样说了!想当年,父亲就像千千万万的先辈
那样,为了革命理想,赴汤蹈火,视信仰如天高,为主义慷慨从容不屈。新中国成
立后,他仍然保持了革命者那艰苦朴素的情操,清廉、正直、仁慈、勤劳。父亲那
刚正不阿、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代表了草根阶层的最质朴的品质,就好比血液遗传
给了钟馨。他是钟馨膜拜的偶像,是钟馨的舵手和指南针。
老革命这顶光辉的金字招牌给全家人带来了不少的福气和荣耀,如果不是“文
化大革命”,钟馨和哥哥的命运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结束后,国家给父亲平了反,恢复了名誉和地位,父亲又重新回
到领导的岗位上,但钟馨很清楚地知道,父亲的荣耀是父亲自己的,她从来没有躺
在父亲的功劳簿上享乐的念头,特别是在今天这样变革的时代。只是父亲现在这个
样子,给组织上带来了不少的负担,父亲的医疗费就是无底洞。
想想那些没能享受公费医疗的人,那高昂的医疗费让多少人望而却步,住一次
院就得债台高筑,就是刚脱离贫困的人动一次手术也变得一贫如洗。由此,有些人
是小病忍着,大病拖着,就这样拖着拖着,拖到最后,等病入膏肓才进医院,可至此,
医生已无力回天,多少人就是这样死掉的。幸亏父亲能够享受公费医疗,那是托国
家的福。
母亲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老钟是组织的人,他今天这个样子真是对不起组
织,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一个人照顾他真是太累太累了,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秘书长说:“是,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阿婆,你一个人照顾老钟真是太
辛苦、太难为你了。”
母亲说:“老钟的年纪越来越大了,病痛也越来越多,工资除了吃饭之外已没剩
下多少,现在给他拿点好药都难哩。”
领导说:“老钟是共和国的功臣,国家对这样的离休干部有特殊政策哩。”
前些年,国家对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的离休干部有特殊政策:每年除了规
定的退休金之外,还多发一个月的工资作为奖金。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物价的上涨,
这一政策又有了变动,现在,不是多发一个月的工资,而是两个月了,这极大地解
决了家里的困难。只是政府部门的离休干部有国家财政作保障,父亲所在的单位是
供销社,属于企业性质,作为自负盈亏的单位要承担父亲的医疗费,也是一笔不小
的负担。
所以,听到这些领导的表态,母亲脸色好多了:“可是,除了医疗费用,组织上
应该派人来照顾他才行哩。”
秘书长说:“阿婆,我们要是派个人来怎么住得下?再说,有一个人来你们的起
居会不方便哩。”
“那给我们增加管理费吧?”
领导说:“我们回去研究吧。”
母亲千恩万谢,她拉着领导们的手,一再表示感谢,领导的来访为家里解决了
一个大难题。
送走了领导们,钟馨如释重负,长长吸了一口气。母亲坐在父亲床头上,从信
封里取出钱来,低着头喜滋滋地数了起来,她翻来倒去的数,好像越数钱就变得越
多似的。数够了,母亲满意地趋向父亲,把钱在父亲眼前摇晃着,温柔地说着贴心
话儿,此时母亲格外慈祥,已经把一切辛劳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领导来看望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当初父亲刚生病的时候,他们是经常
来看望父亲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时间拖得越来越长,费用
也越来越多。唉,父亲的医疗费就好比无底洞,他们的热情变得淡薄也正常,有谁
能长时间去照料一个瘫痪在床,已经“过时”了的老人呢?
每当一想到这里,钟馨总是感到无比悲哀,她为父亲感到悲哀,也恨自己的无
能。是谁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怎样才能走出今天的困境?生存,生存怎么就这么难
呢?倔强的钟馨,不屈服的钟馨该怎么办?
早上上班前,钟馨交给母亲五十元钱:“今天是中秋节了,你拿这钱去菜市场买
些好菜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