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声音很轻,和夜色融在一处,并不突兀。
窗外雨声依旧,点点雨珠模糊了视线。
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依稀能辨别出陆时的轮廓。
右手还被人牵在手心,沈星禾怔怔抬首。
夜色笼罩,从她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陆时棱角分明的侧颜。
倏地有闪电在窗外一闪而过,亮白光线照脸了整个屋子。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
没了这一层保护色,沈星禾陡然一惊,羞赧延迟爬上她耳尖。
索性闪电也只是一瞬。
漏掉的心跳终于补上,沈星禾平复呼吸,片刻,方恢复正常。
暴雨天,变压台出事故是常事。
沈星禾住的这一带都在停电的范围内。
不幸的是,周兰刚上楼关窗,不小心一脚踏空,人摔了一跤。
陆时搀扶着人下楼时,周兰扶着腰,怕小孙女担心,还强颜欢笑。
“奶奶没事,可能是扭伤了。”
也幸好陆时在,否则沈星禾自己一人都上不了楼。
家里的医药箱都在电视柜,陆时照着周兰的吩咐,翻了出来。
才刚搬来不久,家里只有普通的跌伤贴。
“我爷爷那有活络油,我回去拿。”
陆时自告奋勇,不顾周兰的反对,冒雨回了趟家。
陆奶奶不放心,也跟着过来一趟。
上完药,房间久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两位老人家挨着坐在床头闲聊。
周兰的房间在二楼,沈星禾上不去,只能眼巴巴在一楼等着陆时。
“放心吧,奶奶没事。”
刚帮忙拿药,陆时总感觉手心黏糊糊的,站在盥洗室前搓手。
还没来电,全靠手机剩余的电量支撑。
沈星禾帮忙举着手机。
闻言,才长舒口气。
她抬眼,视线恰好和镜中的陆时撞上。
沈星禾捻着指尖,盯着陆时,欲言又止。
房间昏暗,只有沈星禾手中的手机,撑着一小片微弱的光亮。
手边唯一称手的物件尚在工作,沈星禾喃喃张了张唇。
陆时心有所感,眉眼微挑:“……想谢我?”
“下回吧。”
道谢不急于一时,陆时不以为然耸肩,“等你好了再说。”
有时沈星禾都好奇,陆时的笃定从何而来。
毕竟医生对她能否再次开口都没有十成的把握。
供电局的工作人员连夜赶工。
凌晨三点二十,家里终于来电。
沈星禾盯着那一点微弱的光芒,困意终于涌上,沉沉睡去。
周兰腰部有伤,沈星禾不肯让奶奶下厨房,早早就订了外卖。
“哪有那么严重。”
知道小孙女心疼自己,周兰连连摆手,不想让沈星禾担心。
“这才哪到哪,我也就当时没看清,才摔了。”
老人家眼花是常事,更何况当时还停了电。
订的灌汤小笼包,不想外卖员是外地人,不认识这边的路。
人在小巷中七拐八弯,最后没找着,还给自己绕晕了。
打了电话过来,沈星禾说不了话,接电话的人自然是周兰。
老人家本来对新兴事物一窍不通,解释老半天。
最后也无果。
外面还下着雨,不过不大,淅淅沥沥的。
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尚且能看见覆在玻璃窗上的雾气。
周兰伸长脖颈往外望,正想着说自己出去巷口接人。
忽的,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要去xx路吗,我带你过去。”
陆时的声音。
也是凑巧,陆时出来买东西,正好碰上迷路的外卖小哥。
跌伤药和小笼包一同送上沈家时,周兰着实乐了好一阵。
直夸陆时贴心,连平时家中常备的药品都一齐买了。
这场雨接连下了三天。
本来约好的周六去医院,因着周兰的身体状况,沈星禾不肯让人跟着。
“你一个人怎么可以?”
周兰不放心,喋喋不休。
若是以前她还可能任由沈星禾前去,然而现在沈星禾行动不便。
要真遇上什么事,连大声求救的能力都无。
周兰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她腰伤尚未痊愈,不方便跟着前往。
最后还是陆奶奶出面。
“让小陆陪着过去就行了,有家里司机送去,你也放心。”
权衡之下,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只是免不了又麻烦陆奶奶。
“你和我客气什么。”
陆奶奶嗔了周兰一眼,打断周兰的客气话。
顺嘴提起了往事。
“要不是你们搬家早,说不定现在星禾已经是我们家的了……”
陆奶奶也就随口一说。
话音刚落,才发觉自己说错话,忙不迭改口。
本来就是无心之举,不想陆时却对此上了心。
回家后还特地问了陆奶奶。
“也不是什么大事,玩笑话而已。”
“什么玩笑话?”陆时不依不挠。
陆奶奶无奈:“我和老周关系好,两家又走得近。星禾刚出生那会,还开玩笑说要结亲家。后来他们搬家,这事自然也没了踪影。”
本来就是长辈之间的玩笑话,算不得真。
只是想起之前爷爷给自己看的照片,陆时依旧好奇。
“沈奶奶……她当时为什么搬家啊?”
“这……我也说不上来,都十多年前的事了,就记得老周搬得挺仓促的。”
时过境迁,后来还是在电视上看见沈星禾父母参加的采访,陆奶奶才认出对方。
“星禾真是越长越漂亮,跳舞也厉害,之前还拿了不少奖。陆时,你看过星禾的演出吗?”
“没有。”
“那我给你找找看,她以前可厉害了,网上也有不少视频。”
“不用了。”
陆时拒绝得干净利落。
少年轻轻一嗤,不以为意。
他对沈星禾半点兴趣也无。
……
去医院,于沈星禾而言是轻车熟路。
何况这会还是陆奶奶家的司机送去的。
大叔不善言辞,正中沈星禾下怀。
平时怕沈星禾听见医生的话伤心,周兰都是将人打发得远远的。
可惜这回却逃不过。
今天天气好,出门就是大晴天。
日光透过百叶帘,落在沈星禾肩上。
女孩拿着报告单,静静听着医生言语。
表面看沈星禾听得认真,其实内里心思早就飘远。
窗外白云如絮状,占据了整片天幕。
时而有飞机低空穿过,嗡嗡声扰了夏日的安静。
“其实我还是建议,找专业的心理医生……”
医生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沈星禾的心不在焉。
他无声叹口气。
沈星禾就是这样,让做检查就做检查,什么都听话。
只要不提起那天车祸的事。
这事在沈星禾心里就是禁区,说不碰不得。
谁劝也没用。
办公室的冷气悄无声息完成自己的使命,簌簌冷气扑了沈星禾一脸。
沈星禾好似未觉。
直至陆时拿了毛毯进来,盖在沈星禾膝上。
毛绒羊毛毯上还有余温,沈星禾好奇抬眸,才惊觉陆时在门口等候多时。
她忘了让陆时先回车上。
也不知道对方听见了多少。
……
从医院出来,沈星禾迟疑半晌,最后还是在手机上敲字。
车子驰骋在柏油路上,两侧的法国梧桐飞快从窗前掠过。
沈星禾之前就加了陆时的好友,只不过两人每天都待在一处,实在用不上通讯工具。
沈星禾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半天,话到嘴边半天,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发出。
她侧目,余光偷偷在陆时脸上打量。
少年眉眼淡淡,白而净。
松松垮垮的短袖套在陆时身上,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
陆时好似是真的没听见医生最后那番话。
一直到下车,少年依旧面色如常,没多问半个字。
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以至于下了车,沈星禾才发现,地点不是家门口。
“医生不是说让你多出来多走动走动吗?”
陆时将轮椅从后备箱搬出,“正好今天有时间,我陪你走走。”
少年不给沈星禾任何拒绝的机会:“就从这到家,不远的。”
确实不远,也就两百来米的距离。
中间还穿过一个小公园。
说是小公园,其实只是一片荒废许久的空草地。
杂草丛生,头顶枝叶缠绕在一处,挡住了头顶刺眼的光线。
充足日照在这里没有半点发挥的余地。
多年未修整,路面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
泥泞土地上时不时还要小石块,走路都不平稳,更何况沈星禾现在还坐着轮椅。
即使万分小心,还是难免碾到碎石。
中间陆时还险些被杂草绊了一脚。
家里已经有一位摔一跤的伤患,沈星禾可不敢再有第二位诞生。
她拍拍陆时手背,手指朝前一指。
那是另外一条小路,只不过比之他们现在脚下的,平整了不少。
“走那边要绕远路。”
陆时提醒。
沈星禾不在意,摇摇头。
相处也有一段时日,即使沈星禾不开口,陆时也能大致猜出对方所想。
推着沈星禾往小路走去,果然路面平整不少。
走起来也不费劲。
可惜他们高兴得太早。
刚拐过转角,如眼却是一片半人高的杂草堆。
走路尚且费劲,更别提沈星禾还有一个轮椅。
二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陆时挠头,哭笑不得:“以前这里也不这样啊。”
沈星禾抬眸,好奇。
陆时了然,解释:“我小的时候,来过这边一次。”
那时还是母亲带他过来的。
可惜后来就没了。
察觉到陆时心情不佳,沈星禾也没刨根问底,只是抿了抿唇角。
他们之间,陆时一直都是那个气氛组。
气氛组暂时罢工,两人便陷入无言境地。
陆时推着沈星禾,又重新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