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小截青春,感觉像被狗吃掉了,一提起来,就生猛地疼一下。
每日迎风洒泪、对月长吁的少年啊,恕我直言,我们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多情、勇敢,甚至善良。青春有多美好,就有多残忍。
在这儿我要讲一个关于排挤与被排挤的故事。
如果问我们高二(17)班的漫长青春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大概是从一个叫张雪萍的女生失踪开始。
那是2004年春天的一个普通日子,寻常寡淡,做完课间操,有人发现张雪萍不见了。宿舍、教室、食堂、操场,学校的犄角旮旯,班主任发动我们每一个人去找。有人打电话到她家里,她也没回去。
这件事轰动了学校,最后闹到了派出所。
张雪萍不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姑娘。高二文理科分班时,她在我们文科班排名第三,全班一共65个人。她坐在第二排正中,扎着马尾辫,背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马尾辫在脑后甩来甩去,像个活泼的姑娘。
但很快我们就发现,她实在太爱哭了。中午趴在座位上休息,她的同桌骆晓娟看见她默默流泪;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她的上铺马兰兰听到她细小的啜泣声。无聊的小城,封闭的校园,古怪的消息像长了腿一样跑得飞快。
很快我们都知道了张雪萍的秘密——父母离异,她跟着爸爸生活,有一个不和善的后妈。十六七岁的年龄,我们十分同情她的遭遇。
她说:“小时候爸妈吵架,我就躲在被子里哭。眼泪流进左耳,现在那只耳朵不好使了。”我们一阵唏嘘。
她又说:“后来他们再吵架,我就自残,这样他们就不会吵了。”说着卷起袖子让我们看,左臂内侧爬着几条歪歪扭扭的伤痕。
我们既惊又怕,几个女生抱成一团,仗义地表示,以后我们就是她的家人。
张雪萍一直爱哭,爱絮叨,说她的耳朵,她的伤疤。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越来越不耐烦了?
刚开始我们轮流安慰她,后来只好“嗯嗯”应付两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将这样不堪的过去一次次撕裂给人看,难道就为了博取同情?
“喂,张雪萍,你烦不烦啊,没完没了,像祥林嫂一样。”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说话的女生是班里的“女神”,人美、家境佳、成绩好。
我们迅速站了队,像动物一样用信息素联络,不需要开会讨论孤立谁,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手势,其他人就迅速知道了。
而这个女生在班上还很受男生欢迎,所以,渐渐地,连男生都开始不理张雪萍了。
议论张雪萍的人越来越多,从我们宿舍蔓延到班里,再从高二(17)班蔓延到隔壁班。
我们越来越不愿意跟张雪萍走在一起,食堂里,操场上,总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我们不再叫她一起吃饭,下课后故意迅速跑开,避免跟她同行,甚至有她出现的地方,我们可以默契地不说话,仅用眼神交流。她是透明的。
一天晚自习放学后,像往常一样,我们回到宿舍嬉闹,知道她回来了,便迅速传递几个眼神,不再说话。张雪萍怯怯地拿出几个苹果,问:“你们吃吗?”
没人应。
我们内心一阵窃喜,像密谋了一出恶作剧。
这样的秘密达成,显得我们更像一支队伍,一个组织,我们是一样的人。
突然,张雪萍一声大叫,她抓起一把水果刀,向自己的胳膊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