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晴香莫名地理解了,回想起来也确实如此,八云并没有直接对美树做什么,他只是追究附在美树身上的灵魂的死因,去除她害怕的因素,美树也因而获救。
你说你在隧道前看见一名女性对吧?八云突如其来地问道。
嗯。
那名女性留着一头长发,穿着灰色套装,大约二十五岁左右?
嗯,你看得见她吗?
那一夜的景象在晴香脑海里苏醒。
她的额上留着汩汩鲜血,面无表情地伫立着。
她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
当时,那名女子或许想告诉她什么,晴香无从得知,蛋八云可以。
八云突然探出身去,凝视着护栏下方。那里到底有什么?晴香也学他看着护栏下方。
陡峭的坡面上杂草丛生,仔细一看,会发现在树林深处被恣意堆放了冰箱、电视、脚踏车等大型垃圾,大概是从路面上不易发现,所以这里成为了垃圾弃置场。
在这下方有什么
八云在说着的同时,越过了护栏,他小心翼翼地抓紧树枝,从坡面滑落。
周围开始暗了下来,隧道张着血盆大口,散发出不寻常的存在感,让晴香产生一种她将被隧道吞噬的错觉。
八云的身影逐渐从她的眼前消失,要她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她可敬谢不敏。晴香也越过护栏,紧追在八云身后。
她太天真了,坡面比她所想的还要陡峭。晴香没走几步就失去了平衡,接着从坡面滚落,树枝不断弹打在她的手脚上,虽然很痛,她却停不下来。早知道应该一个人乖乖在上面等的,现在也已后悔莫及了。
晴香从坡面上滚落地面时,因冲力过猛而向前扑倒,她的膝盖受到强烈的撞击,痛得她的脚都麻了。她回想起小学玩捉迷藏时,她也曾这么摔过,当时她觉得自己很悲惨而差点流下泪来。晴香强忍着泪水抬起头来,发现八云知她面前对她伸出手。
我不是叫你等我吗?
你才没说!
疼痛让她的语气变得粗暴。晴香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检查自己撞伤的膝盖,被磨破的牛仔裤让她的膝盖一览无遗她的膝盖卷起了一层皮,从伤口渗出血来。
好痛
晴香痛得脸都扭曲了。八云走到晴香面前单膝跪下,用手帕压着她的膝盖。
压着它直到血停为止。
谢谢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都是你一声不响地跑到这里来,你得好好说明一下!
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怨言。八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指着数公尺外的地面。
晴香往八云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她屏住了气息。
那里有一名穿着灰色套装的女子仰面倒卧在地。没有错,就是她。很明显地,她已经气绝多时了,从额上流落的血液也转红为黑,黏附在她毫无生气的肌肤上;混浊的瞳孔仰望着天空,似乎在看着什么。
看来刚才那条道路似乎发生过意外事故之类的吧。八云说道。
她被弃置在这里多久了?她一定是希望有人能找到她,所以才会现身在那个地方的吧。如果自己像八云一样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话,就能早点找到她了对不起。晴香闭上眼,在心里喃喃道。
五
晴香来到八云的处所,在之前的事件种有过一面之缘的后藤刑警也在场。虎背熊腰的身材搭配上险恶的眼神,让人不禁认为他是个凶恶的摔角选手。
八云跟她说,关于几天前发现的女性已经有线索了,有兴趣的话就过来吧。不过既然他已经有客人先来访,她想还是下次找个时间再过来,于是准备将门关上。
你来得正好,现在正要开始说明,进来吧。
八云催促她找张椅子坐下,后藤帮她拿来了一张椅子,如此一来,也容不得她拒绝了。晴香在后藤身旁轻轻坐下,有个刑警坐在身旁,不知为何总叫人心生胆怯。
你和后藤先生之前见过一次吧。
晴香点点头。
喂,八云,把你的女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啊,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八云一脸麻烦地搔了搔背。
小泽。
喂喂,只有这样吗?应该还有别的事可以说吧。
请你稍候自己私底下再问她。
什么啊,真冷淡。啊,小泽小姐,你的名字叫什么?
后藤突然转向晴香,比晴香大上两倍的脸虽然堆满了笑意,但因为他眼下的黑眼圈以及杂乱无章的胡渣太过于醒目了,倒教人略觉恐惧。
我不是说了等会再问吗?
八云对后藤怒斥一声。小气后藤低语道。
晴香完全不明白八云和后藤之间的强弱关系。后藤看起来少说也年逾四十,与八云相差了二十岁;虽然八云对他使用敬语,却好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反而给人一种朋友之间来往的感觉。
人都到齐了,请你开始说明。八云催促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晴香这才明白八云特意指定时间要她来,原来是为了听取后藤的全盘说明。
啊啊,说的也是,我差点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是的,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当刑警的都那么闲吗?
后藤对八云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他从皱巴巴的西装内袋拿出记事本,清了清喉咙后开始说明。
死者的死因极有可能是脑部挫伤。
是他杀吗?
不是,根据法医的鉴定,在她的身体上发现了车子的部分烤漆及车灯碎片,因此可以轻易知道,她是受到车子的撞击而死。
晴香感到不知所措,现在后藤所说的应该是警察的搜查报告吧?刑警可以向身为一般民众的他们泄漏这些情报吗?
请请问,您告诉我们这些没关系吗?晴香忍不住穴话道。
八云和后藤同时看了她一眼。她并不是有意要问这个奇怪的问题,但总觉得有点不安。在一阵沉默之后,后藤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而且,被害者的皮包、钱包等可以验明身份的东西都被夺取一空。
有人意图隐藏她的身份。
没错,而且对方竟天真地以为这么做可以躲过警方的法眼,我们根据牙齿治疗记录马上就知道了死者的身份。被害者是住在附近住宅区的女性,我们假设她的姓名为A子小姐。几天前,有人目击她离开公司,从此之后就下落不明,她的父母也向警方提出搜查的请求,所以我们也请她的父母尽快来认尸了。目前他们虽然仍相当错乱,但还是希望能向发现女儿的人道谢。
那么犯人呢?
啊啊,因为车子的碎片背混杂其中,所以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锁定车种。犯人是与A子小姐住在同一住宅区的两名国中生,他们一时兴起而无照驾驶,因而撞伤了被害者。他们辩称,隧道里有幽灵追赶他们,所以才会超速,在急转弯出因转弯不及而撞上了她虽然我很想相信他们,但遗憾的是,现今日本的法律不承认灵魂的存在,他们供词无法为他们减轻罪行。
他们害死了一条人命,纵使情有可原也罪不可恕。
真严厉啊。
后藤松开原本就已经很松垮的领带,从口袋拿出烟叼上。
我想您应该知道
我知道,你这里禁烟,我又没点火,只是叼着而已。后藤嘴上是这么说,但他手里却紧握着打火机。
姑且不论那两名少年,更大的问题在他们父母身上。那两名少年闯了祸后,很有可能联络了他们的父母,然后他们的父母
毁尸灭迹。八云一脸嫌恶地接话。
完全正确。他们拿走死者身上的钱包和皮包,将尸体丢到山崖下。
想到这般人神共愤的行为让晴香胃部一阵翻搅,这种不快感让她作呕。
尸体又不是垃圾,他们居然草菅人命,随意弃置。人类为求自保,究竟能做出多么残虐冷酷的事
事情的概要就是这样了,大致上跟八云料想的并无二异。
后藤结束话题,将记事本啪!地一声阖上。
与八云料想的一样?也就是说,八云早就看穿了这次一连串的事件了吗?晴香之前脑海里只有一片混乱,对事情的真相根本毫无头绪。她不禁开始怀疑,八云的眼睛不仅可以看见死者的灵魂,还可以透视未来。
啊啊,有件事我忘了说,他们还机警地拜托某处的修车厂,将血迹斑斑的肇事车辆整理得完好如初。
明知道那是辆肇事过的车却仍帮他们修理。
就是这么一回事,警方现在正在审问他们修车厂的所在之处。
晴香仍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么这次达也的事件呢?
奉劝你一句话,不想死的话就别再接近那条隧道了。
虽说如此,对于整起事件晴香总觉得无法释怀。
达也开着久未驾驶的汽车,却在往大学途中的上坡路段,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背影。他按鸣了喇叭,一双惺忪睡眼回过头来是斋藤八云。之前他让自己在晴香面前颜面尽失,老实说,八云老是在晴香身旁打转,让他觉得非常碍事,看来自己得先把话说清楚才行。达也打开驾驶座的车窗,将车驶近八云身边。
之前受了你不少照顾啊!我从晴香那里听说了,也听了你的忠告不再接近那条隧道了。
八云视若无睹地继续前进。
等等,我可是很郑重地在跟你道谢耶!
达也的车配合八云的脚步缓慢前进。
我并没有做什么可以让你向我道谢的事。八云直视着前方答道。
达也再次感受到,这男人真的非常惹人厌。只要看着他那双似乎可以看透他人内心随处的双眼,就会让人觉得坐立难安。
话别这么说嘛,下次再发生什么事,就拜托你啰。
没有下次了,你自求多福。
达也啧啧咋舌。
你是不想帮助情敌吧?
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除了你还有谁?
那么你就找错对象了。你要和她怎么样都随你高兴,与我无关,我既不会妨碍你们,也不会干涉你们。我之所以对你冷淡,纯粹只是你引起了我生理上的反感,不要妄自猜测。
达也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怒气。
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我现在要去和晴香约会,言归于好,你没意见吧?
随你高兴
八云话说到一半,突然紧皱着眉头,凝视着达也的车后座。
坐在你车上的小孩是谁?
什么?
达也茫然不解八云的言中之意,他看了后座一眼,想当然尔是空无一人。此时,他忽然想起去造访八云时的事。
混蛋!你又想说婴灵的事吗?
达也不知道八云是从何得知的,但他居然四处宣言这件事,让他不禁勃然大怒。
不是婴灵的事,那孩子该不会是
够了!你以为我还会受你愚弄吗?你去死吧!
达也说了狠话后,猛踩油门开车离去。八云的身影越来越小。那个混帐!居然还盯着他的方向看!
晴香依约在车站前的圆环等着美树,老实说,美树要不要介绍新男友给她,她并不在意,反正对方一定是之前联谊上认识的人。又不是评选大会。她去见别人的男友又能做什么?一牵扯上恋爱,美树就与平常判若两人,晴香不禁叹息。
一个喇叭声让晴香抬起头来,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这辆车确实是不过颜色不一样,之前的颜色是灰色,现在变成了绚丽的艳红色。
你好。
晴香在内心祈祷自己猜测错误,但达也探出头来的那一刹那,晴香开始头痛欲裂。从那次之后,达也就纠缠不休地不断打电话给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最近她嫌麻烦,索性连电话都不接了。
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朋友。
噢,真巧,我奉命来迎接在等待朋友的公主殿下。
晴香这才觉得大事不妙,她今天应该拒绝美树的邀约。仔细想想,美树的新男友是在之前的联谊上认识的人的话,达也自然也认识美树的男友。
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光是想到又得坐上这部车,就让晴香心里感到毛骨悚然,但现在的情况骑虎难下,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坐上车。
明知道八云会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后藤还是拨了他的手机号码。就在响了第三声时,八云接了电话,就他对八云的认识来说,这是奇迹般的迅速。
有事吗?八云开门见山地问。
关于之前那件事的后续发展,我们已经查到修理那辆车的修车厂了
然后呢?八云催促他说下去。
真是天要下红雨了,后藤继续说下去。
修车厂的经营者曾经是住在市内的暴走族,在父亲死后继承家业,但他在邻居之间风评并不好。凡是交由他修理的车子,送还车主时一定会有别的地方故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证据确凿,警方还在他家后院找到一具小孩的尸体,追问之后,才供出死者是他和朋友开车时撞到的,他们为了湮灭证据而将尸体埋在后院里真是无药可救了!警方目前正在追查小孩子的身份,但修车厂的人已经确定不知道他是谁。遗体损坏的情形过于严重,在水落石出之前需要花上不少时间,不过据说我们局里的变态法医很兴奋。
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希望你就算无法得知那孩子的身份,至少看看能不能掌握他脸部的特征。
后藤虽然觉得希望渺茫,还是向八云开了口。他想,如果八云能看到死者的灵魂,应该就能得知死者的身份吧。
后藤先生,我可以看遗体的照片吗?
八云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说的是真的吗?
后藤喜出望外地惊呼,因为他只是抱着姑且一问的心态。他迅速与八云约定时间地点后挂断电话。
六
车内依旧流泄出以四拍为节奏的嘻哈乐。
这辆车的颜色如何?
晴香兴味索然,她无力地回了一声:嗯。
结果那红色的手印还是残留在上面,我就干脆将车子漆成红色,还挺拉风的。
是吗你要开去哪里?晴香向驾驶座上的达也问道。
依照约定,他们应该前往美树家,但很明显方向并不一样。他们开始远离街道,爬上山路。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嘛,我想去看之前我们错过的夜景。
果然。
美树还在等我们,我也不想看夜景。
她总觉得现在很像之前的情况录影重播一样。
没关系,美树也知道,她是在帮我们制造机会。
也就是说美树是共犯,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事后她一定要向美树一吐怨气,这种行为让她非常不悦。
要去看夜景的地方,就得穿过那条隧道吧?
放心,放心,有别条路可以走。
为什么自己身边老是聚集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呢?晴香垂下肩膀,自怨自艾了起来。
后藤配合八云,将车龄十年的Corolla停在校门口,那是他从未清洗过的爱车。才刚停好车八云就坐了进来,难道他在这寒冷的天气下等他吗?希望不会发生地震
请把照片给我看。八云单刀直入地说。
后藤打开车内的等,从前座的仪表板上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八云从他手上夺过信封,开始仔细地一张一张观察。应该是目不忍睹的照片,八云却看得专心一意。看来八云的能力已经夺取了他对尸体的恐惧,在他这个年纪,血、肉、尸骨,及其**的模样,对他来说早已是日常光景了
你心里有底了吗?
我在坏的方面上总是料事如神。
八云虽然笑着回答,但他的眼里笑意全无。倏地,八云变得面无表情。
难道说,你料中了吗?
我不详的臆测就要成真了。
八云喃喃道。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晴香拿出开始振动的手机。
你现在在哪里?
咦?
那是八云的声音,他怎么会突然打给她?
在车上。
是那个叫达也的车吗?
对
现在马上下车。
八云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让晴香吓了一跳。
下车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想死的话就快下车。
咦?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和达也在一起并不好受,但还不至于死。
正当晴香陷入思考的时候,达也夺取她手里的手机。他要做什么?,就在晴香惊慌失措时,达也开始和八云交谈。
这和我们约定的不一样吧?我要和晴香怎么样都与你无关吧?
用那种尖酸的语气和八云交谈的话,可是会遭到惨痛的回报。
闭嘴!与你无关!
果不其然,晴香不知道八云说了什么惹得达也暴跳如雷,谁叫他强行穴话,他是罪有应得。
总之,一切随我高兴!
达也怒吼一声将电话切断,他似乎不愿将手机还给晴香,所以将手机丢到仪表板上。怎么会有人这么蛮横无礼?居然擅自挂断别人的电话!这让晴香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车子里飘散着沉闷的气氛,让晴香没有办法重新打电话给八云。算了,反正他还会再打来吧。
八云再次拨打了晴香的电话,但这次却打不通,电源被切断了。
喂,八云,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藤完全无法理解八云一连串的行为而问道。八云将照片还给后藤。
我看到照片上的孩子了。
看得出来吗?那孩子的脸已经惨不忍睹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只要再某种程度上掌握他的性别、体格、外型,就能限定对象。
原来如此。后藤豁然开朗。八云并不是去搜寻一个不知名的身份,而是判断那是否与自己看见的脸相符。即使如此
在哪里看到的?
今天。他就坐在那部车后座恐怕是那辆车撞死他的。
后藤打开车窗点燃了烟。看来**不离十。
要抽烟请到外面抽。
喂喂,这是我的车啊!你可没资格管我。那么那孩子会引起什么问题吗?
恐怕他实际上已经引起过一次事端了,这是仔细想想便能知道的事,但我只着眼于这条隧道而没发现,竟将两件事混为一谈了。
八云懊悔地抿着嘴。他可能将在某处引发事故老实说,自己虽然想阻止,但却难如登天。使用无线电波追踪那辆车,或许可以防范于未然,但他们苦无理由,警方并不会相信幽灵将可能引发事故而有所行动。
事主是你朋友吗?
不是。就算求我,我死也不会当那种人的朋友。
所以你是大发慈悲吗
只是
只是什么?
后藤虽然开口问道,但他心里也有谱了。
那女孩在车上?
没错。
真是的。后藤将资料丢到后座,无力地瘫在驾驶座上。
你提供了很好的线索。
八云边说边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喂,八云,你要做什么?
虽然我和她非亲非故,但也不能放着她不管吧。
找得到人帮忙吗?
现在就去找。
还是一样那么逞强好胜,明明就找不到人。坦率地拜托他不就好了吗?就会给人添麻烦。
喂,八云。
八云回过头来。
欠我一笔人情啊。
八云露出疑惑的表情。
快上车,我带你去,现在已经刻不容缓了吧?不要拖拖拉拉的。
谢谢。八云轻轻点头向后藤致谢。
不准道谢,那跟被我老婆说我爱你一样恶心。
她曾向您说过吗?
吵死了!
真是的,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刷嘴皮子。后藤脸部一阵痉挛。
抓紧了!
后藤猛踩油门,车子倏地发动前进,他气势惊人地将方向盘转到底,让车子回转一百八十度;八云在车内被抛了出去,他的头用力撞上了车门。
要回转的话请先说一声。
谁叫你不问。
后藤得意洋洋地放声大笑。八云按压着撞痛的额头,从后藤身上别过视线。
您经常用这种方式开车吗?
只有在十万火急的时候。
后藤鸣起警笛,他一鼓作气加快车速,无视于红灯的存在,在马路上疾速奔驰。车子后方虽然响起了喇叭的鸣响,但后藤视若无睹。
现在是红灯。
只要鸣起警笛,对方自然就会闪开了。
真是令人头痛的警察。
你再啰哩叭嗦的话,我就用最低限速的速度行驶。
后藤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却加快了车速,前座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像山崩一样散落在车内。
我再也不搭您开的车了。
八云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如果不想死的话他说的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含意?刚才八云的那通电话似乎让达也心生不悦,也不再向晴香搭话,虽然对晴香而言是种解脱,但她却不得不在意他的异样。
晴香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外,益发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感觉。达也说他不会通过隧道,要改走别条路,但她总觉得车窗外的景色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达也。
他没有回应。发生了什么事?晴香窥视着达也的脸色。
接下来左转。
后藤配合着八云的指示将方向盘转到底,使得轮胎发出极度夸张的摩擦声。
喂,八云,这条路该不会是
正是。
要去那条幽灵隧道吗?
没错,那孩子的目标恐怕就是那条隧道。
你怎么知道?
那些同样死于意外事故、为数可观的亡灵在呼唤着他们。
这里发生的交通事故确实是非比寻常。这话你可不要说出去,在鉴定事故现场所拍摄的相片里也照到了。
后藤点燃一根香烟继续说道,八云则是一脸厌恶地打开车窗。
以隧道为背景拍摄肇事车辆时,却映照出人的脸孔,而且还不只一个、两个,放眼过去,隧道里挤满了人的脸孔,而且全部的人都直视着这里,然人看了不寒而栗。老实说,看了那张照片,让我觉得会发生一、两起交通事故也是不足为奇的。
八云默默地听着后藤的话。
八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如果不是无聊的问题的话。
我从以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平常就可以看见死者的,即使如此,普通人也不是完全看不见,有人偶尔还是可以看到,当然也有人不曾看见。虽然照片里映照出那些灵魂,但拍摄的人却完全看不见,这是为什么?到底有什么不同?
八云沉思了一会儿,后藤则是连烟灰都忘了抖,等待着八云的回答。
大概是
八云自言自语地开口说道。
在不同条件下而有所不同。
条件?
对,比如说,如果死者的灵魂抱持着强烈的意志时,或许就会产生某些变化。或许跟目击者的思考跟意识有关。说到鬼故事时,不是会提到呼唤鬼魂吗?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被自然的现象所左右,像是温度、湿度、光线强弱等等,都不无可能,但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如果知道原因的话,或许就能治好我的眼睛了。
说的也是,真的是个无聊的话题。
后藤面露苦笑,坦率地道歉。
别介意,我比较希望您注意一下烟灰。
我说过很多次了,这是我的车。
后藤捻熄香烟后,又叼上一根新的并点上火。
七
达也已经面无血色,他的嘴唇不停发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这样下去,就要到达那条隧道了。
达也,再这样开下去,就要到那条隧道了吧?
我我知道啊
达也虽然嘴上说知道,但毫无掉头的迹象,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加快了车速,即使逼近前方的急转弯处,他也没有减速,危险!
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通过转弯处,他们差点撞上护栏。如果再继续搭这辆车,真的让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魂归西天。
达也!
晴香语调已经仓皇失措,她瞪着达也,而达也的额上也是冷汗直流,感觉上他双目充血、死命握住方向盘。
你有听到吗?
晴香一再询问,达也仍是默不作答,他似乎想要传递什么讯息一样,视线瞟向后照镜。晴香惶恐不安地看向后照镜,竟发现一个少年的身影。少年的眼睛细长,脸颊红润丰泽,他微笑地看向两人。晴香连忙回过头去,后座却空无一人,她再看向后照镜,那名少年却仍坐在后座,但一回头却又看不见他的身影。晴香已经被搞糊涂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存在于镜中的少年
煞车煞车失灵了达也发出细不可闻的凄惨哭声。
闻言,晴香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啊啊我不关我的事,不是我的错。快救我,求求你,快救我!
达也突然大吼大叫,开始流下泪来,以他的情况已经无法再驾驶了,晴香只能祈祷,但她该向谁祈祷呢
晴香万念俱灰地闭上眼,耳里却传来警笛声,她往旁边一看,发现有一辆闪着警示灯的车与他们并肩而行。有一名男子从车子副驾驶座探出身来。似乎再叫喊着什么。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人是找到了,但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果有对向来车,我们可是会先成佛的。后藤焦躁地向八云说道。
首先,必须先确认状况
怎么做?从这里大叫吗?他们又听不到!
八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探出身去,将手机拿给晴香看。
快开机!开机!
八云奋力吼叫,后藤急踩煞车。八云差点从车里摔出去,后藤抓紧八云长裤上的皮带,稳定他的身体。后藤将方向盘向左转到底,紧跟在晴香他们后面,闪避过对向来车。
抱歉。
八云深呼吸调节气息。在风势强劲、高速行驶的汽车引擎声重叠之下,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传得到晴香耳里,现在只能相信她了。
有个少年坐在晴香他们车里的后座,他紧贴着车窗看着自己,脸上浮现出讨人喜爱的笑容。或许,对他而言这只是场游戏。
晴香虽然听到了八云的声音,但是她请不清楚八云向她说了什么,而且,为什么八云会追上来?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思考这个问题了,当务之急是她必须知道八云想传达什么讯息他将手机拿在手上喊叫。对了,是电话!晴香拿起被丢在仪表板上的电话,它被关机了,刚刚达也竟然将电源都关了。晴香连忙开机,电话立即响起。
喂。
你没事吧?如果我当了你们约会的电灯泡的话,就立刻回去。
是八云的声音,连在这种时候,他都还是令人憎恨得牙痒痒的,真是讨人厌的家伙。但是现在那张令人憎恨的嘴脸却是他们唯一的保命符。
有时间扯的话,不如快救我们!
想活命的话就先制止你那张聒噪的嘴,说明现在的情况。
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她一定要向八云一吐至今为止的忿恨。晴香连同深呼吸咽下她的怒意,尽可能让自己用冷静的声音说明。
煞车煞车突然失灵了。
方向盘能动吗?
达也,方向盘能动吧?
晴香压着手机的对讲处,向达也问道。达也似乎发不出声来,他一边啜泣,一边点头。
方向盘没问题。
是自排车吗?
对。
没有踩油门吧?
没有,但是车子本身不断加速。
手煞车呢?
达也,手煞车呢?
晴香再以同样的方式问达也,但他的嘴只是一张一合的,让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把话说清楚!手煞车呢?晴香大声怒喝。
我不知道,我还没试达也总算回答了。
煞车完全失灵,方向盘可以操作,手煞车好像还没试,是自排车,没有踩油门。
八云迅速地向后藤说明要点,寻求他的指示,后藤则皱起了眉头。
糟糕是自排车啊
有没有什么办法?已经快到那条隧道了。
等一下,我现在在想。
后藤拿出一包香烟,但看到里面空空如也,便将它随意丢弃。
虽然很危险,但也别无选择了。
后藤一说完,便从八云手上拿起手机。
抱歉,可以把电话交给驾驶人吗?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
后藤为了不使对方惊慌,他尽可能和缓地说道。
看到我的暗号后,将排挡杆打到最低档,然后将方向盘稍微向左转,让车撞上护栏,之后不要放开方向盘,让车身维持与护栏摩擦的状态,明白了吗?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达也发出微弱的回答。
接着一把拉起手煞车,然后将引擎熄火。
达也又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虽然很令人不安,但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后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衡量时机。
准备好了吗?要去了就是现在!
达也依照后藤的指示行动后,车子稍微减速,逐渐靠近护栏。
啊啊
在手机的另一端传来哀嚎声,车子又开始加速。
情况不妙,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八云大吼,后藤咒骂一声,将手机摔了出去,撞上挡风玻璃,弹飞了几个零件。后藤将自己的头抵上方向盘。
八云,这个人情你可要好好还我了!
语毕,后藤将油门踩到底,再度与RX-7并肩而行。
抓紧了!
话还没说完,他将自己的车撞上晴香他们的车,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后藤的车因冲击而被弹开,在马路上大幅度蛇形。后藤重稳车身,再次冲撞。
这次的撞击着实将RX-7压制在护栏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迸射出黄色的火花。
不久,火花与刺耳的金属声都消失了,就在隧道前方,两辆车冒着白烟停了下来。
要撞车的话,请先说一声!八云按着左肩抱怨道。
谁叫你不问。
语毕,后藤放声哈哈大笑。
八
八云与后藤一起下车检查晴香和达也的情况,达也虽然呈现茫然恍惚的状态,但还保有意识;晴香则是额头渗出了一些血来,但并无大碍。
后藤和八云分别将达也和晴香拉出车外。
晴香虽然步履蹒跚,但总算还能自行站立。
喂,你没事吧?
八云拍了拍晴香的肩膀,她迷离的目光才逐渐转为清晰。她知道是八云火红的左眼在凝视着自己的脸。
嗯清晰按着撞疼的额头答道。
虽然疼痛并不那么剧烈,但意识却模糊不清。
没事就好。
你不能用更像样一点的方法吗?晴香向八云说道。
有什么意见吗?后藤紧接着穴话道。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清晰连忙向后藤低头道歉,八云见状抿嘴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追根究底,都是八云的错。
喂喂,不要把责任都推在别人身上,那是你自作自受吧?我才损失惨重,连隐形眼镜都掉了。
什么嘛!你就不能说一些体贴的话吗?
为什么自己在八云面前就是无法坦率地说出谢谢?清晰虽然反复思量这份无可言喻的心情,但仍理不出一点头绪。
呼寒风发出一阵呼啸。
八云倏地看向隧道的方向,往隧道走去,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晴香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不行!不能去那里!
八云毫无预警地大吼,加快脚步奔跑了起来。
别去!一旦去了那里就回不来了!
八云用尽全力奔跑,却在半途停下脚步,在柏油路上跪了下来,经过很长的时间,他维持这个动作一动也不动。
只有寒风证明了时间并没有停止。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最后,八云缓缓地站起身来并喃喃自语地说道。
八云。
八云听到后藤的声音后,慢慢地回过头去。他的表情让晴香不寒而栗,深红的眼瞳燃烧着怒火,与平常无精打采,面无表情的样子截然不同,脸部肌肉似乎完全冻结一样。
你们那孩子当时还活着啊。
八云步履缓慢但沉稳地走向达也,达也看到八云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红眸后,发出嘶哑的哀号。
喂,八云,发生了什么事?
八云?
八云并没有回答后藤的询问,也没有理会晴香的呼唤,指示直挺挺地走到达也面前。
你们开着这辆车撞到了那名少年,但他当时还有呼吸,他还活着啊,是你们杀了他。你们想,反正他也救不活了,干脆早死早超生,就不断用铁锤敲击他。
八云滔滔不绝地说着,达也震慑于他的气势而向后退缩。
到底是谁决定的?你们为了隐藏意外而杀了那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不使我,我只是坐在副驾驶座而已
达也在八云的逼问下不断退缩,但八云不让他有逃避的空间,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用头奋力撞上他的鼻尖,他的鼻子和上唇因破裂而渗出血丝,顿时瘫软在地。
喂,八云,难道这些家伙
没错!他们为了隐瞒自己肇事,将一个小孩活生生地杀死后掩埋,那孩子还有呼吸,也还有意识!
那就不是弃尸,而使千真万确的杀人了!
吵、吵死了,闭嘴!证据在哪?你又没证据。这家伙脑袋有问题,谁会相信他说的话。
我相信。后藤俯视着达也道。
你们又没有证据,这种事是不被承认的!
达也因痛苦而扭曲了脸,胡乱叫嚷着。
你听好了,那孩子在那里不断徘徊,你知道吗?不曾停歇地徘徊着,要不要我当场杀了你,让你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八云揪住达也的头发强行将他从地上拉起,达也竭尽全力虚张声势也达到了一个极限。八云抡起紧握的拳头。
住手!
后藤抓住八云的肩膀制止他。
八云,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负责让他锒铛入狱,现在你要忍耐,你还有其他可以做的事吧。
八云与后藤相互瞪视着对方,一动也不动。
八云!强行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八云这才缓缓放下高举的拳头。
后藤先生,请您务必要找到证据。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语毕,后藤将顽强抵抗的达也押入后座。
喂,该回去了。
八云对后藤的叫唤毫无反应,,他纹风不动,茫然若失地注视着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幽暗隧道,晴香则是注视着他的背影。后藤看着两人的身影,死心地叹口气。
我晚点再来接你们。
语毕,后藤掉转车头,载着达也下山去。
事情已真相大白了,那孩子一定也晴香对着八云的背影说道。
八云现在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是愤怒?还是悲伤?晴香无从得知。
有时,我会觉得很懊恼。
懊恼?
我之前也向你说过,我不会除灵那一类的事。
嗯。
虽然我说除灵是邪门歪道,其实是懊恼我不会除灵。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但是却无能为力。
晴香缓缓接近八云,站在他身侧。她想知道,八云现在因为看见了什么而向她说这些话。虽然自己没有红眼,但总觉得如果和他站在相同的地方,或许就能看到相同的事物。
只是因为看得见,就被世人视为异类,但我却只是看得见而已,什么也办不到,既然如此,又什么要让我看见
至少,我因你而获救了因为你的红眼,我才能摆脱这十三年来姊姊那件意外的阴影;不仅如此,你还救了我两次。晴香其实很想告诉他这些事,但是她无法说出口。
晴香站在八云身侧,远望着隧道内的幽暗
在后藤的搜查下,达也被以杀人罪嫌起诉。如果他当初不肇事逃逸,就会以意外事故收场,但他们一时的错误判断却造成许多人的不幸。
事后根据调查,那名少年的双亲也早在那条隧道因交通意外而命丧黄泉。就是认为少年因此而回到父母身旁,心里稍能释然,却仍改变不了他死于非命的事实。
九
晴香奋力踩着脚踏车,爬上卡囊那条隧道的坡道,脚踏车的篮子里装着在车站前的花店里买的白菊花。
虽然现在是冬天,对她来说这仍是一个惊人的运动量。好不容易到达隧道前方,她已经汗流浃背了。
你骑脚踏车来的啊?
晴香抬起头来,发现有一位住持站在隧道前方,那是八云的舅舅,她一边向他问候,一边走向他。
隧道路旁供奉着一只花瓶,里面穴满了美丽的白菊花,捆成一束的线香,香烟袅袅上升。
这是舅舅带来的吗?
住持摇头回答晴香的询问。
是八云。
晴香席地而坐,凝视着白菊花。真没想到八云会做这种事。
我是被八云叫来的。他告诉我这条隧道的事,里面有许多无法成佛的灵魂,他要我想想办法。
住持面露苦笑地继续说道。
虽说如此,我又不像他一样可以看见灵魂,所以实际上我也帮不上忙
八云他说他很懊恼。
懊恼?
嗯,他说自己能看见灵魂但却无能为力而感到很懊恼。
住持突然满足地笑了,不断点头说是吗、是吗。
有什么不对吗?
住持清了清喉咙,止住笑意后娓娓道来。
以前,光是能看见灵魂这件事就让八云深恶痛绝,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大概在他国中时,曾试图用刀子刺瞎自己的眼睛,只要看不见灵魂的话,别人就不会惧怕他,他也不用遭遇那些恐怖的事了。
如果自己也站在相同的立场,或许也会和八云一样有相同的想法。晴香试着想像八云的心情,或许八云会不悦地要她不要妄自决定他人的心情
那个不竟然会因为只能看得见却无能为力感到懊恼,真是个惊人的进步。
进步吗?我倒是完全看不出来。
闻言,住持再次轻笑出声。
为八云命名的人就是我。
住持在晴香身旁坐下后开始说道。
厚重的云层被称为八云立。那孩子出生时,当我看见他的红眼,便觉得有数不清的劫难在等着他,就像遮断太阳的厚重云层一样。
所以才为他命名为八云。
嗯,这名字包含了他能突破万难的祈望。八云的人生还很长,他一定能割破云层。
八云晴香再度喃喃说着这个名字。
晴香将自己带来的花穴在八云放置的花瓶里,双手合掌,闭上眼。她突然想到,八云来这里和那名少年说了什么呢?
虽然会给你添麻烦,但今后八云还是麻烦你了。
是。晴香微笑回应。
她奋力站起身来,向住持道谢后离开此地。
晴香不经意地仰望着天空,冬天澄澈的天空万里无云地无限延伸。她突然有这种想法有朝一日,八云也能像这片天空一样吧!<div>